春生来到省城南京,开始了新的生活,涂料厂的工作虽然艰苦,但一帮年轻人在一起并不感到十分苦。这些来自周边省市农村的年轻人,无论男女,他们的年龄都比春生小,学历也都比春生低,加之金老板的器重,他们都尊称春生为“大哥”。
年轻人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欢声笑语,他们的快乐,他们的无忧无虑,在不知不觉中感染了的春生,春生很快回归他本来的性格,变得快乐起来。
一天,春生奉何总管之命带两个“小丫头”去江北浦口建筑工地回收空涂料桶,驾驶员和业务员坐在驾驶室里,春生和两个“小丫头”,他们三个人坐在敞篷卡车车厢里。车过南京长江大桥的时候,桥面不平,坐在车厢里簸得屁股疼,加之江面上风又大,头露在车厢外面非常冷,他们三个人索性缩着头趴在车厢里。
春生一方面感到无聊,一方面也想逗两个“小丫头”开心,就说“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然后就讲了以前在引江电机厂开供销会听来的《笑掉牙的故事》(详见第四十七章《笑掉牙的故事》)。春生故事还没有讲完,两个“小丫头”早已经笑得趴在车厢里揉肚子,就差打滚。
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玉玲,一个叫小鹿,她们是亲戚关系,玉玲的大姐嫁给了小鹿的大哥。玉玲的父亲原本在农村乡村小学做教师,因为“超生”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开除回家种田,雪上加霜的是,玉玲的父亲不久又离开了人世。
玉玲的父母不生个儿子决不罢休。功夫不负有心人,玉玲的母亲终于在第五胎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圆了玉玲父亲的儿子梦,可是非常不幸的,玉玲的母亲在生下儿子不久,便因身体虚弱去世。不管玉玲的母亲是否瞑目,死者长已矣,可怜玉玲的父亲带着四个女儿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生活,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玉玲的父亲真是自讨苦吃、自作自受。
玉玲和小鹿的家乡六合在苏皖交界处的丘陵地区,经济相对落后,玉玲是因为大姐的婚姻关系才来到南京这家涂料厂打工的,金老板的妻子和小鹿家沾亲带故,小鹿的二哥也在涂料厂上班,后来玉玲的二姐玉琪也来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等玉玲和小鹿两个“小丫头”笑够了,春生又讲了《屋漏的故事》和《圆梦的故事》。
听春生讲完圆梦的故事》,玉玲和小鹿两个“小丫头”齐声说春生:“你真坏!”
春生一脸坏笑,其实这几个故事都是他以前在引江电机厂供销会议上听来的(详见第四十六章《供销会开成了故事》)。
============
这家小涂料厂全称叫“南京华彩特种涂料厂”,名义上是校办工厂,实现上是“挂羊头卖狗肉”,个人承包的小厂。
“如今沦落到只有打工的地步啦,”春生无数次地在心里叹息,“三十年河东转河西,想不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这是春生风光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农民工在城里是“二等公民”,而春生以前在乡镇企业则可以算得上是“上等人”。今昔对比,落差太大了,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且不说“小市民”歧视的目光,就连陆明老师同情和怜悯的眼神,都会使春生难受,让春生受不了。
从“糠箩”跳到“米箩”好过,从“米箩”跳到“糠箩”难啦!失落、痛苦与羞耻之心,时刻煎熬着春生一颗曾经高傲的心。多少次夜里,春生在睡梦里痛哭。哭醒后,泪水早已沾湿了枕巾,然后辗转反侧,无眠到天亮……
============
发货不忙,没有事情做,无聊的时候,春生喜欢往车间跑,找工人们聊天。
这天春生正和一帮年轻工人们在说笑打闹,金老板办公室的美女倩影,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到处找你!”一进车间,倩影便气喘吁吁地对春生说。
“有什么事情?”春生连忙问。
“当然是好事情,老板找你谈心,”倩影微笑着继续道,“老板要提拔你,重用你!”
春生不知道倩影是开玩笑,拿他开心,还是说的真话。
倩影在金老板办公室做一些相当于秘书的事情,倩影是金老板好朋友的女儿。
春生发现,金老板和倩影的父亲关系非同一般,倩影的父亲可以说是金老板最亲密的朋友。倩影的父亲下班后几乎天天到涂料厂来,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但是倩影的父亲和金老板都谈些什么,倩影的父亲在金老板的涂料厂里到底起什么作用,春生不得而知。
倩影的父亲身体高大,倩影说他们家祖籍是山东人,倩影自然也遗传了父亲人高马大的优良基因,她在涂料厂一帮农民工中间尤其显眼,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春生在工人们羡慕的目光中离开车间,跟随倩影走进金老板办公室。
金老板目光和蔼,示意春生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金老板的表情让春生有点相信倩影的话是真的。
“工作还习惯啊?”金老板关切地问春生。
“习惯。”春生回答。
“我这儿可能庙小了点,容不下你这样的大菩萨。”也许想活跃一下气氛,金老板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春生说。
这出乎春生的意料,金老板平时不苟言笑,今天居然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因为没有思想准备,春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点无所适从。
金厂长略微停顿之后说:“万事开头难。目前我们的企业规模虽然很小,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的规模会几倍、几十倍地扩大。你是陆作家介绍的,也是文人,我自然对你另眼相看。我爱惜你是个人材,我已经观察了你很长时间:你才来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好像有什么心思,也许是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吧?我曾经为你担心,怕你坚持不下去。现在你经过自我调整,已经渐渐适应了。我为你感到高兴。你有在乡镇大企业工作的经验,我的企业需要你这样的人,我想重用你!”
“金厂长,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首先感激金厂长在我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收留我,”春生想了想说,“金厂长,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辜负您的收留与信任。”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啦,你临时先发发货,帮我照应照应,平时多留心生产与管理,我肯定是要重用你的。”金老板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我要对人员进行调整。你也看到:老何太老了,他已经力不从心,就连一些他自己想做好,本来也能够做好的事情,他都做不好。还有,老何的管理方法,管理理念太落后,跟不上我的要求,更跟不上企业的发展。”
说到这儿,金老板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春生:“我要让你取代老何,担任总管,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不行,”春生连连摇头,“我真的不行。”
春生推辞,首先是他想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为什么说不行?不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金老板望着春生继续说,“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为什么不给自己机会?”
“我才进厂,不懂生产,不懂技术,什么也不懂,以前也没有管理过生产,不懂管理,怎么去管理生产,管理别人?”春生说。
春生真的不是谦虚,自己什么也不懂。春生虽然在乡镇企业混了好几年,但从来没有下过车间,没有做过一天工人,更不要说管理生产,管理工人了。
“这些都不是问题,”金老板说,“没有管理经验可以去学,谁生下来就会的?没有技术,我手把手教你,我给你机会,我不怕失败,我愿意为你交学费,你还怕什么?犹豫什么呢?我相信你一定能胜任,我说你行你就行。”
金老板不拘一格用人,也太大胆了!
“金厂长,容我再考虑考虑。”春生沉思片刻,还在决定推辞。自己一点准备也没有,不能耽误了人家金老板的大事。
“真金不怕火炼,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金老板仍然在鼓励春生,“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
春生再三推辞,金老板不高兴了:“当然,我也不能勉强你,主要是你自己要对自己有信心。常言说得好,不怕别人瞧不起,就怕自己没志气。恕我直言,你年纪轻轻,有点暮气沉沉,身上缺乏年轻人的朝气和闯劲。也许你以前曾经跌倒过,但不要紧,谁没有跌倒过?谁的人生会永远一帆风顺?谁又不曾走过弯路?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千万不要‘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也许金老板的激将法起了作用,春生不再推辞,答应了金老板。
金老板脸上又露出笑容,高兴起来,再次勉励春生要振作起来,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我不会亏待你的。”最后金老板说。
金老板仿佛是在对春生做承诺。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春生的人生之路,峰回路转,重见阳光,春生仿佛又看到新的希望。
这天晚上,春生在日记里写道:
“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自勉
九四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