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晓得想想也是，自己的《先秦漫游》增订，资料索引，几个研究生做得很辛苦，为导师做，没有报酬也是乐意的。他问张门生：“你估算了没有，这个大师赛需要多少经费？”
那端回答说：“大师赛要搞得热烈、隆重、具有国际一流水平，从紧计算，也得八百万左右。”
卜晓得一听这个数字，不禁重复一句：“要这么多钱？模特儿大赛范开渠才赞助两百万。”
那端回答说：“模特儿大赛滥了，跌价啦，大师赛是开天辟地第一遭，规格、级别，哪是模特儿大赛可以比的。我们要跟电视台合作，电视台拿得不会少，我这是概算，等我列出细目，八百万不一定打得住，这靠你亲自出马跟电视台去谈，也要告诉范开渠董事长，大师赛的广告效应要大大超过模特儿大赛，出这点血是划算的。何况他是你的老同学、我们的校友呢。”
卜晓得听了这篇话，归结成两个字：资金。再宏伟的计划，资金不到位，都是空中楼阁。古代打仗，即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之说，何况今天？张门生是个会办事的人，说的都很实际，经费到位了，具体赛事可以放心交给他办。
“门生，你先把班子拉起来，如何操作，写个详细计划，我近日要去外地签名售书，你抓紧写，尽快给我，力争大赛早日启动。”
卜晓得摊开本子，列出亲自抓的重点，一是要跟范开渠把资金敲定，说服范开渠不是个容易事，二是跟电视台的合作，让他们不要狮子大开口，把油水全吞了，这也是棘手的事。正好，电视台有个访谈预约在今天下午，可以先就这事问问行情。
电视台的人说好是两点上门，卜晓得想先睡一会儿，好养足精神，让秀梅一点半叫他，可他脑子热烘烘，静不下心，一点不到就爬起来，站到镜子前，一直藏在衣袋里的小镜子不顶用了，现在要大镜子，照全身，担任模特儿大赛评委戴的是紫红领带，已经上过电视了，不能再戴这一条，明星、节目主持人出一次场换一套装，他怎么能戴同一条领带？得换一条让人耳目一新、眼睛一亮，品位高、有创意、能引领高端人士着装新潮流的：“秀梅，再给我拿几条领带。”
秀梅知道要来拍电视，是给主人长脸的事儿，不敢怠慢，小跑着捧着一沓领带来了，红黄蓝白青黑紫，色色齐全，卜晓得挑了一条米白色的，名牌，配深色西装，黑白相映，别具一格。“秀梅，你说，我这身装挺括不挺括？”秀梅连连应声：“卜老师，瞧你，十足的大帅哥啊！我们这个小区找不出第二个！”卜晓得摇头，拍马屁也得有水平，只是小区找不出第二？全市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吧。一个保姆，能指望她说出什么高水平的话！“好吧，你也说这条好，就这条吧。”
折腾得差不多了，摄制组已经开到，黄编导、劳记者都是老朋友了，加上搬机器、打灯光的，还有实习的，一大帮人，好在大厅宽敞，摄制组放开手脚，搬的搬，摆的摆，一会儿工夫布置停当。卜晓得不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访谈，资深了，尽管强光灯刺眼烤人，他面对镜头，从容自如，他这样的人就是为镜头而生的，主持人开了题，他的话就如决堤的江河水一样奔流了。
“卜老师，你对国学涉猎的兴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中学就读过一些了，那时是偷偷的。学人有国，国自有学，如今四书五经光明正大地回到青少年案头，自是题中之义，国学相当一个时期是被禁绝的，如今的热，是物极必反后的回归，是历史的必然。我自然要为它敲锣擂鼓。”
“卜老师好像写过一篇《勿要呼唤亡灵》，是反对国学回到课堂的。”
“这不奇怪。此一时，彼一时，为学要与时俱进。我新近完成的《先秦漫游》增订本，在这方面有新的阐述，这是我献给国学热的一份礼物。”
“卜老师博古通今，对文史哲经诸多领域都有造诣，你的《先秦漫游》，雅俗共赏，老少咸宜，连模特儿桂冠得主也选为最爱读的书，实为世所罕见。”
“你们读的是初版，现在的是增订本，三分之一是新写的，有新的阐述。”
黄编导插话：“初版是你送的，这回要掏钱买了。”
“不用掏钱，我继续奉送。”卜晓得忽然压低声，“我要告诉你们一个不供发表的消息，这本书已经有人向诺贝尔文学奖推荐提名了。”
劳记者不懂：“诺贝尔文学奖不是只给文学作品的？”
“是的，诺贝尔文学奖是给文学作品的，但又不能一概而论，当年那位丘吉尔首相也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书写的是历史，不是文学。我这本书，既是历史，又是文学。再说诺贝尔文学奖也不能几百年一成不变，也得不断改革不断创新啊。”
劳记者若有所悟，连连点头称是。黄编导也称道卜教授说得有理：“诺贝尔文学奖不能神秘化，我们也得冲冲它的条条框框。”
卜晓得点头：“这就对了。你们不是说我对经济也有造诣吗？造诣不能算深，但深切的关注是有的。一个文史学者，为何涉猎经济？市场经济，全球一体化，还能埋头不问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今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走在潮流前头，才能不被边缘化。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金融、经济危机，股市暴跌，小老百姓损失惨重，我的司机老李，亲家跳楼，特殊利益集团却从这获取暴利，造成社会贫富差距急剧扩大，一边是天上人间，一边是水深火热，人们不满情绪一触即发，社会稳定面临严重挑战，此时此刻，我要利用这个机会强烈呼吁，政府必须决策果断，”说到这里卜晓得手一挥，“推出系列改革举措，抑制矛盾激化，刻不容缓。”
劳记者睁大眼睛，卜教授这番忧国忧民的慷慨陈词把他深深打动，为卜教授多次拍片，累一点，值。
访谈结束，做下手的纷纷收拾机器，恢复客厅原先布置，卜晓得向黄编导提出与电视台合作举办大师赛的想法，黄编导举起大拇指，连称这个创意就值二十万，至于电视台的要价，黄编导介绍了当前的行情，说这事他说了不算，要请示台领导，以卜大师的身份地位和与电视台的多次良好合作，台领导在收费上不会太斤斤计较的。这个口风，卜晓得爱听，电视台要赚钱，不能赚他卜大师的钱。
送走摄制组，他想起了水杉，去G市的签售，水杉答应随行捧场，日程要定下来，宋昭再闹，这个计划也不能变，这关系到签售效果，是他答应书店的承诺，要言而有信。他给水杉打手机，连拨几次都是关机。这个俏佳人像条游鱼，抓住她还真不容易。他挠挠头，到书房坐下，这段时间，他还没翻过一本书，没什么奇怪的，他太忙了，香港有那么一个自命大师的角儿，宣称二十年不看新书，因为学问够用了，卜晓得觉得自己名气比这个不看书的大师大多了，书还是要看的，公然声称不看书太愚蠢，吾生也有涯，知也无涯，这个自大的学者绝不是大师的料子，他不看书实在是没时间，上帝不肯优惠大师一点时间，奈何奈何！他把一本大书拿到手，题目沉甸甸：《中国历代文人和经济》。这是张扬帆赠他嘱他写序的，为了二三千字的序，把这本几十万字的书翻一遍，这个投入和产出也太不相称了，他又把书搁下。
电话铃响，拿起话筒接听，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扬帆催上门来了，不等对方开口，他连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一阵忙得屁滚尿流，对方可不松口。“屁滚尿流，那就请阁下坐便桶上写，我是火烧眉毛，就等着阁下的序言付印啦！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新著向诺贝尔文学奖推荐的事，我已联络上好几位有资格人士签名啦！”
“真的！”
“还能有假？能不能得奖我不敢保证，捞个提名也不错啊！”
卜晓得连声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卜兄，序可得给我抓紧写啊！”
“放心，今天我就给你完成。”他和同样风头十足的张扬帆不是一般的交情，张扬帆对他可没少帮忙，写序的事，是在一次宴会上答应的，不兑现说不过去。也罢，今天就来完成这个任务。
从头把书看一遍，时间来不及，他也没这份心思，好在为人写序不是第一回，借他人的货架，上自己的物品，就是一个诀窍。这篇序，第一段，从跟作者的认识说起，同一个平台起步，同为今朝的风流人物，第二段，谈谈心目中历代文人各异的行状，自己和张扬帆也是英雄所见略同，志在庙堂的，逍遥行乐的，有而不为的，为而不有的，“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集于一身的，无不与其经济状况有关，给我们绘出一幅幅心志殊异，情怀各具的图画，他这么一划拉，两千多字出来了，最后一段，进入对书的评价，他用了三个高级别赞语，作者从社会经济生活出发，对中国历代文人行状剖析达到新的高度，认识上有新的突破，是里程碑式的学术成果。
写到这里，他觉得“新的高度”、“新的突破”、“里程碑式”这十二个字用在自己的《先秦漫游》上更加合适，但这不好由自己来说，顶级模特儿爱读还不能完全表明它的价值，也得有顶级权威出来写文章肯定才行，有资格为他的书写评介的没有几个，张扬帆自然是一个，让他写，岂不变成我吹捧过去，他吹捧过来；洪仁达是官人，脱离专业太久，写不出来了，一位前部长为他写了一篇，缺乏学术功底，成色不足，转给一家刊物，刊物兴趣不大。这本书初版反响不如预期，根本原因就在于不见一篇叫得响的评介文章。增订本发行一定要打响。这需要一篇高水平的权威评论。他想来想去最有资格写的只有一人，他的老师，文史界耆宿过昆仑，签售期间，有过老一篇文章见报，不仅为签售火上加油，也是为大师评选增添有力砝码。这个老头子是有名的怪人，他的新书已经寄送过去，也提出教正的请求，一直不见回音，卜晓得已经不是以前的卜晓得，老头子说不定给面子答应他的请求。这事，自然不是打一个电话就能办到的，要恭而敬之地上门施礼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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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老的家，以往多是和宋昭一起去。宋昭的拎包里，有早上喝粥吃的豆腐乳、酱菜，有下午茶用的桃酥、蛋糕，对老人的胃口，老人特别喜欢，宋昭又善解人意，会说贴心的话儿，总是逗得老人呵呵地笑个不停。这回宋昭要是一起去，老人是会给面子的。可现在自己和宋昭处于冷战状态，相互如同陌路人，相互照面只当没看见，不搭一句话。早上一个刚起床，一个抢着出门上班了，晚上一个早回家，一个晚回家，早回家的早开饭，晚回家的晚开饭，或者已在外面用过饭。保姆秀梅看出苗头了，也当作未看见，东家两口子斗气，说好就好，她决不掺和也没资格掺和，洗两次碗筷、收拾两次桌子，多干点活，她绝不唠叨一句，保姆本来就是埋头干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