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把宋昭问住了,一部《简?爱》,她能整段整段地背出来,课堂讨论,她记不起自己提过什么让老师表扬的问题,平时有同学问她问题,她懒得动脑筋,就把问题弹回去,反问人家“你说呢”,此刻她只能老实承认:“妈妈不如你。”
儿子不停止追问:“爸爸呢?”
对卜晓得的愤怒并未扭曲她的认知,她如实地说:“比妈妈好一点吧。”
儿子说:“我要赶上爸爸。”
“不对,”宋昭加重语气,“你要超过爸爸。”
“妈妈,”儿子还有说不完的话,“大房子可以买了吧?”
宋昭充满感情地说:“真亏得舅公啊,不让我贪图省几个汇费把美元随身带,要是不听他的话,我这一年打工挣的辛苦钱就全都泡海水了,就别做买新房的梦了,舅公就是我的上帝啊。”
儿子欢叫:“明年暑假回来看你们,可以住新房子啦!”
这一通电话,改变了宋昭心情,满腔怒火不知不觉被浇灭了许多。卜晓得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但是儿子,是他们俩共同拥有的。跟卜晓得来一通大吵大闹,惊天动地,会给儿子带来伤害。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把杯子摔碎?摔碎的杯子,就只能让它碎了,粘合起来,伤痕是无法平复的。这个摔不摔的主动权握在她手里。到摔的地步了吗?她的回答是否定的,卜晓得跟她的感情纽带还是牢固的,这次空难期间的表现让她感动,两人还得一直一起过下去,还要在一起过,就不能让这种关系受到过分伤害,不能对方伤害过来,自己伤害过去。卜晓得毕竟是初犯,又是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现在的男人,面对诱惑,守身如玉的能有几个?在美国这一年,看到听到的故事也不少,才到达那里一起吃过饭的夫妻,再一起吃饭的时候,已经劳燕分飞了。她和卜晓得的婚姻是有基础的,不会像他们那样随便,熟悉了几天就同居,结婚证领了没几天就移情别恋。卜晓得是经不起诱惑,一时昏了头,自己不能冲动,说破碎就破碎,还是让头脑冷一冷,暂时藏而不露,如果这个小女生真的听从劝告,不再纠缠卜晓得,卜晓得也不再与小女生往来,这事就让它过去。找个机会敲打敲打卜晓得,警告他不许再犯。
宋昭心情好了些,随手翻开当天报纸,二版一则外语出版社的招聘广告引起她注意,招的是编译人员,条件是有熟练的英语翻译能力,她心动了,以前接过这家出版社的活,是业余打工,出的活对方满意。在美国这一年,英语能力也得到证明。卜晓得出轨,这个丑闻还能不传遍这座校园吗,还在这个校园进进出出,别人看她的那种异样眼神,对她会是一种折磨,她受不了这个,不能再窝在这里。她放下报纸,抓起话筒,拨通出版社,报名应聘。
接听电话的是出版社总编室主任,是打过几次交道的熟人,一听宋昭报名应聘,立即表示,我们欢迎你,我坦率告诉你,我们内部讨论,要招的编译,就要像你这样的,我们对你的水平很清楚,不用考试了,你抓紧办好辞职手续,下个月就来上班。
宋昭很高兴,天生我材必有用,得到解脱了,连夜写好辞职报告。第二天一上班就来到教务处长的办公室。处长还在路上呢,她在办公室门口等着,几个熟悉的同事过来调侃,你不在家休息一阵,这么快就来上班,要当劳模啊。她笑笑,一概不作解释。
处长来了,把她让进办公室坐下,从包里取出专用的玻璃瓶子盖杯,冲了杯茶,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看着宋昭:“今天来上班了,你来得正好,事情一大堆,你还是干老本行,好不好?”
“栾处长,”宋昭神色庄重,“我今天来,是请求让我回归我的英语专业岗位。”
处长又呷了口茶。“教务处工作很好啊,不影响你的专业,你翻译的几本资料反映很好,眼下就有一本资料,要让你把它突击出来。”
“栾处长,我是要回到英语专业单位,今天是来向你辞职。”
处长放下杯子,脸一沉:“宋昭,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都对你很看重啊,岗位给你留着,高级职称名额也为你参评保留着。你怎么一回来就要走?”
“栾处长,您和处里同志确实都对我很好,我打心底里感谢您和同志们这些年对我的关心帮助。我只是想专业对口,多发挥一点作用。”
“你这是什么话呀,在教务处就不发挥作用?我实话告诉你,施副处长就快退休,我们考虑给你压担子,准备让你接她的班,更好地发挥你的作用。”
“栾处长,我不是要当官,我是想,学了多年英语,学有所用也是应该的。”说着,从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信笺,打开来,双手递上,“栾处长,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处长朝放到面前的信笺扫了一眼,脸色变得严峻。“主意打定了吗?回去再认真想想,我们也要研究研究。”
走出教务处,宋昭并不泄气,已经不是一职定终身的年代,人才单位所有制行不通了,栾处长阻拦不住,最终是要放自己走的。
过了一天,宋昭辞职消息传开,处里几个小字辈上门劝说:“我们相处得多好,舍不得你走哇。”“还有高级职称呢,你评不评啊?”大家的真情、关心使宋昭感动,却无法使她改变主意。至于高级职称,她的水平摆在那里,给不给评,看着办吧。
第三天,卜晓得从外地讲课回校,每次他总是先到办公室坐一坐才回家,宋昭还来不及敲打他,他倒先开口发出质问了。
“宋昭,你怎么一上班,就向栾处长提出辞职,心血来潮是不是?”
宋昭正色:“不是心血来潮,我主意已定。”
“我看你是哪根弦搭错,教务处对你不薄啊,栾处长亲口对我说,要提你当副处长呢。”
宋昭针锋相对:“我不像你,不是当官的料。”
卜晓得耐心地:“好,你不要当官,还有高级职称呢,你也不要?你这个决定太突然,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到底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宋昭冷冷地重复一句,她是不想碰触伤口的,卜晓得这一逼,她不能再若无其事了,“你问我什么原因,我告诉你,这全因为你!”
“我?”卜晓得一脸受屈,茫然不解,“因为我什么,因为我没当上校长,因为我又不要连任院长,你没面子了,老地方呆不下去了是不是?”
宋昭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你说对一半,我是感到没面子,但不是因为你没升上官,你升不升官不关我的事,我脑子里不装这个。”
卜晓得迫不及待:“那是因为什么?”
宋昭终于忍不住,激动地:“是因为你丧失了教授的尊严!”
卜晓得火了,大声嚷道:“你胡说什么?”
宋昭猛地吸了口气:“我本是不想说的,你做过什么,心里有数,我劝你坦诚点,自己把事情说说清楚。”
卜晓得隐隐觉出宋昭所指,他毫无思想准备,这是打他个措手不及,回避是不行的,也不必紧张,又没有什么证据抓在别人手里,他装出坦然的神情:“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恶意的谣言,就像说你去美国是移民一样,能信吗?”
宋昭一针见血:“你就别装模作样了,我见过那个小女生,人家供认了。”
卜晓得不再转弯抹角:“供认什么,我不过给她做了几次辅导,是她上门来的。”
“就是辅导?”
卜晓得嘴硬:“就是辅导!”
“小女生比你诚实,跟你做什么,都说了。”
卜晓得不松口:“现在的女孩,皮厚,什么都能说,你就能信?”
“我信!”
“你真信?你信什么?”
宋昭爆发:“我信你和她上过床!”
卜晓得大嚷:“胡说!”
“她把你身体什么样儿都描绘出来,我能不信吗?”宋昭捅破最后一层纸,不过还是留有余地,不说得那么难听。
卜晓得蒙了,这个女孩真是不要面孔,把身体什么地方都说出来了?他顿时哑口无言。
宋昭不再紧逼:“你认真想想,想想我,想想孩子,也想想你自己的行为,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对得起孩子、对得起你自己吗?我不是狭隘的女人,我给你改过的机会,你必须保证,不再和那个小女生来往。现在不要你回答,你考虑好了再回答。”
卜晓得不再辩解,一副忏悔认错的神情,他把自己的被子抱到客厅沙发上,就在沙发上过夜,以示自我惩罚。这一夜他在沙发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回放了大学年代起和宋昭相识相恋的日子,结婚、生子艰难度日时的相濡以沫,宋昭一次次破解难题给他的帮助,宋昭在美期间他朝朝暮暮的思念,今后依仗老婆的地方还多,没有宋昭挣回的美元,新房买不成,水杉的突然闯入破坏了这一切,这事弄不好,连买房也成了变数。他不胜悔恨,翻身起来写宋昭所要的回答,不叫检讨书,不叫忏悔书,而叫表态书,他在表态书上承认自己意志薄弱,经不起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诱惑,在生活问题上摔了一跤,心如刀割,彻夜难眠,悔恨之余,痛定思痛,最后只有一句话:宋昭,请相信我,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一早,他把这份表态书递到宋昭手里。
“好,我愿意相信你。”宋昭默默读过这份表态书,把它折叠好,放进抽斗。
生活又回复到原先轨道,卜晓得不再阻挡老婆辞职,而且帮忙疏通,请教务处栾处吃了顿饭,希望处长放人,且不要因此取消宋昭参评高级职称的资格,费尽唇舌,几经周折,宋昭终于实现愿望,到外语出版社上班。这天,她收到电汇来的美元,就放在银行存着,卜晓得担心她变卦,催促她说,我的钱准备好了,你的钱换成人民币取出来,我俩钱合在一起拿去付房款,早日把房子拿到手。
宋昭说,不是你这钱、我这钱,是我们共同的钱,星期天一起去,把这事办掉。她问卜晓得,业主名字写谁?
“自然是写我。”这话卜晓得没敢说出口,老婆房款出一半,又经历这场风波,还能老规矩吗,他爽快地说:“写我们俩的名字。”
宋昭胸有成竹:“把儿子名字也写上,写我们仨。”
“太多了吧,有这个必要?”
宋昭说:“我们要为儿子着想,将来我们死了,儿子不必继承遗产,交遗产税,儿子就是房子的业主。如果我们当中的一个先死,留下的一个不能随意处置房子,儿子有一半产权。”
卜晓得眨了眨眼,老婆过去不是这样的,经济上的事从不跟他计较,这回的方案不一样,暗含着不信任,是对他的一种制约,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自由处置这套房产。他又没有理由不同意,真不同意,以后儿子知道了还不恨死他这个老子吗?房子还买得成吗?这次和水杉的短暂欢愉,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他不再是正人君子,他在这个家里唯我独尊的权威地位动摇了。
见他不答话,宋昭补了一句:“你同意了,那就这样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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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晓得今非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