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啊。”朱子藏瞟了一眼窗外,说,“不过,那是一般的能,恐怕不能够能上能……就拿过去那几个孩子来说,其中的一两个,天分虽然也很高,那笔墨也达到了可以的程度,但严格说来,倘若没有破天荒的突破,他们撑死了只能做到从一流;稍不用心,脑子里想钱想疯了,最多是二流,三流。但是潘道延的感觉显然超人,难以想象。”朱子藏说到兴头上,叫朱红把潘道延临摹吴元厚的那幅画再拿出来看看——接着说道:“咱家里有吴元厚的画,一道拿出来看一下。上次看,就觉着那个潘小子临摹的东西比吴元厚画得还好,绝!红儿,去拿。”朱红一听,呆在那里没个回应和动作。
“怎么回事儿?”朱子藏问。
“哟,不巧得很。”朱红嘴巴一歪,说,“那幅画,唔——潘道延临摹的那件东西,给店里老纪卖了。”
“唏——”朱子藏仰身一叹,完了眼睛一瞪说道,“纪学览糊涂,你也跟着一道糊涂。你们两个活宝糊涂啊,眼睛里就盯着一个钱字,少了上一代人做这一行的大器和远见。你看什么看?听着不服气?又说我是‘老生常谈’是不是无趣得很?告诉你吧,你们哪,天晓得!这个事儿回头我要跟纪学览讲的。这回我要说他的。他有时候也拎不清,一个心眼,跟你一样,一天到晚手痒痒的就是要摸银子——我晓得他。”
“哎,爹,”朱红眼睛一眨,说,“卖那幅画,是我的主意。这个事儿是不能怪老纪的。这是我有意而为之,目的是把那幅画卖出去先起个捣乱的作用,也就是说,接下来是不是可以从那个乱中逮住个什么好机会。什么机会,眼下一时还不好说。不过我相信这机会一定会有,很快就会有——”
“屁!”
“爹,你不要屁了屁的。”朱红眉间一紧,说,“你还别说,我琢磨着那幅画现在流出去了,吴元厚很快就会知道。这就对了。这个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是他的学生——这么一来,吴元厚家里有好戏看了。哎,我们要的,不就是那一出戏吗?爹,在这之前我跟你也说过了,先跟吴元厚的儿子搞,忒慢;不如先搞吴元厚的弟子来得快。现在好了,好比我们出去坐火车,买好车票等车来,而不是车来了再去买车票。”
“哎,红儿,”朱子藏略一沉吟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有点道理。不过你不要得意。我告诫你以后不要自作聪明,不要得意忘形。我现在跟你再老生常谈几句,以后小事儿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但是以后在外面碰到有什么大事儿,你还是要回来跟我商量的。”
“嗯。”朱红下巴颏儿向上一抬,应了一声。
这天下午晚些时候,朱红跟沈明达一道出去跟上次来的乔老爷碰头。
沈明达手上有两张戏票,原来打算吃过晚饭带自己太太出去看戏,这会儿听说乔老爷来了要见朱红,便约了朱红去。沈明达对文秀丽说:“我晚上不回来吃饭。这两张票就请朱红的太太晚上陪你一道去。”文秀丽说:“蛮好。好久没有看戏了,今天晚上跟金俪出去快活快活。”
吃过晚饭,金俪打扮好出门,跟文秀丽一道出去看戏。两个年轻漂亮的太太从小巷走到街上叫黄包车,文秀丽上了先到的一辆车;金俪立在路边上等后面一辆车上来,这时候有一辆小汽车疾驶过来,一个紧急刹车突然停在金俪身边,一个男人动作极快把她拉到车里,车开了就跑——金俪吓得脸色煞白,只见庞为然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刚要发出声音,庞为然嘴巴立刻上来堵住她嘴巴咬住接吻,一口气吻得她死去活来。
那辆小车直接开到大光明旅馆。庞为然迫不及待拉着金俪下来,手拉手直奔楼上房间。庞为然进门不说废话,便将金俪的衣服脱了干净,抱起来扔到床上。金俪似乎渴望这个男人如此疯狂撒野的动作,情不自禁地也跟着激动起来,搂住庞为然的脖子,一边喘气跟他接吻,一边伸手解开他的衬衣扣子,任凭他两只手乱来……这两个干柴烈火、如饥似渴的人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狠狠地爱了一把。
完了,两人躺着搂在一起开始说话,金俪问:“……这些年你到哪边去了怎么去了没个音信?”庞为然说:“……这几年到处乱跑,打仗……来来回回还要忙着办点军火生意。人,不自由,脱不了身。想写个信给你吧,你说方便么?托人带话过来,那就甭说了。在外面想死你了,有什么用?……自个儿朝天放空枪吧,浪费子弹。我憋着忍着想着休整。这会儿来了跟你全部打出去……哎,我的进攻你还满意吧?”
“嗯……说点别的,你不是在外头做字画生意吗?”金俪随口一问。
“做什么字画生意,是给人家长官弄的,用来孝敬大帅而已。这个,你就别问我了。还是说说你吧。”庞为然岔开话题,关心金俪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金俪回道:“……我实在是厌倦了我现在的生活。你带我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现在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是受不了了。”说罢,一个翻身趴到庞为然身上,吻着庞为然的耳朵轻声说道:“我还想要。你要吗?我还要……你来啊,我要你欢喜我,疼我,亲我,爱我,把我搂在怀里要我,把我抱紧了要我!我现在要了……你来,你来,你来啊……你带我走……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这是金俪性高潮到来的时候从心里发出来的呻吟;这个呻吟断断续续,伴随着她的人体起伏、蠕动,也将与她伴作一体的男人推向最后的猛烈进攻……
激动人的做爱之后,庞为然说:“……现在带你走,还不行。要带你走,我得做了那笔生意,拿到钱,才可以脱身。”金俪偎在庞为然身边,抚摸着他的胸脯,说:“你这里放心好了。钱,我有……”庞为然听了,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来,一把将金俪抱到面前,亲了一阵子,说道:“像我这样的男人可以光着身子跟女人上床,但是不能光着屁股把女人带走。”金俪听了,好生激动,两腿骑跨坐在庞为然身上把自己的两个奶子轮流挺到庞为然嘴巴上,任其舔吸……庞为然要留金俪过夜。金俪娇声说道:“我在外面过夜不行的,我要回家的。”说罢,她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转身问道:“我穿这身衣服好看么?”庞为然一哂:“唔,好看。不过,要我说,你骑在我身上,那个样子最好看。”金俪走到床边,搂住庞为然亲了又亲。庞为然依依不舍,说道:“好了,我起来穿好衣服送送你……”
庞为然打开房门要把金俪送出旅馆;金俪拦住他,说:“给人看见不好。”庞为然说:“那最起码我也要把你送到楼梯口。”
这时候韩进带了一个漂亮的小女人来到大光明旅馆开房间;到楼上,一转眼看见少奶奶在这里跟一个陌生男人幽会——金俪毫无察觉。
朱红晚上回到家里,一听自己太太被人绑架,一屁股瘫在椅子上,眼睛干瞪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家里用人急得团团转,问大少爷想想有什么办法?朱红眉头一皱道:“我有卵个办法?!”
一会儿,文秀丽拉沈明达过来帮朱红想办法。沈明达责怪自己太太。文秀丽面孔一红,把责任推到沈明达头上:“我说就是你……就是你沈明达,今天回来花头精多。一回来,就把朱红拉出去跟什么桥老爷河老爷搭桥做字画生意,根本不来管自己家里女人。”说着,两个人吵起来。朱红便责怪自己,说好话劝了沈明达夫妻俩。几个人一商量,最后报警。
金俪回到家里,警察刚走。
眼看自己太太好好地走进客堂,朱红吁出一口气,眉头一皱,说道:“我真的唬得不得了,唬出一身冷汗。……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我也不晓得——”金俪一转眼避开朱红眼睛,坐下来,伸手接过用人端上来的茶碗,淡定说道,“我刚出去,被人强拉到车里用衣服蒙住脸……到了什么地方……不晓得。后来把我放了。出来一看,包里皮夹子没了,我戴的首饰也没了,今天倒霉。”
“哦,”朱红眉头松开,头颈一伸说道,“东西没了以后买。”
寻访笔记20
趁吴有箴先生健在的时候,我们来做一部纪录片……
有一天,我去看望吴有箴先生,说了这个想法。他听了一笑,指着我鼻子说:“你想叫我把吴天泽写的日记拿出来,让你用镜头一搭刮子扫了去是吧?”
我想是的,但是未能如愿。
这是一个遗憾。其中原由不便细说。这里有一点可以说,吴有箴先生之所以还能接受我的专访,并且认可我的一种叙述方式,那是因为我尊重他个人的选择和自由。他不愿意在电视上露脸,他觉得他没有必要;他固执起来是相当的不可逆转,尽管我自以为很有办法,好像使出了浑身本事。我从吴有箴先生身上看到了一种非常老人的可爱。那种可爱有时候像个孩子;他高兴起来跟你有说有笑;要是不高兴起来,便将你拒之门外。将一个人拒之于门外是不需要很多理由的。他说的最没有变化最单一的理由就是:“我今天不想看见你。要来,重新约个时间。”
时间过得快,一晃十年。
在过去的十年里,有一次他约我吃酒,我很吃惊。我说:“我跟先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从来没有吃过酒。”他说:“君子之交,有时候也是要个杯子的。”
这次交谈,吴有箴先生说了更多我想寻访的人和事。“至于那本日记,”他说,“你现在就不要想了。也许我死了以后你可以看,到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