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归五
熙凤宫一如离开时一样，它的华丽和庄严依旧，它的压抑和冷也依旧……
落尘立在窗台前，拉紧了衣襟。
宫里的春，何其冷清。怎么桃树仍旧没有发芽，仍旧萧索凄凉呢？
落尘推开屋门，冷风卷起淡粉的裙摆，好冷……
落尘一步步走到树下，总觉得心里很悲伤，眼泪无法控制地落下，冰凉一片……
“落尘……”
猛然回头，青丝披着淡淡的星光在空气里画出一条孤寂的弧线。
朔璃怔然，看见树下的落尘脸上留下一道道晶莹痕迹，心里一震。
“落尘……”
伸手想要触及，却被落尘闪身躲开……落尘自己也是错愕，明明不是朔璃的错，可自己，就是无法释怀……
“我……”
落尘怔怔抬起头，挣扎蔓延。
“抱歉，我身体不适，想要休息了……”
说着正欲转身回屋，却被朔璃愣是拉回了怀抱里，紧紧拥住。
“落尘……求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只会加重我的罪恶感，不要这样……”
落尘看不见朔璃脸上像孩子一样受伤的表情。那时他只是醉了，他是把李芙当成了她，他真的……
“落尘……不要这样……”
他求她，他竟然求她，为什么要这样，他没错，错的是她，是她不应该……不该嫉妒，不该小心眼，不该……最不该当初决定离开，现在又回来……真的不应该……
“朔璃……你没错……只是……”
只是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落尘了，她已经……
“只是什么？”
朔璃松开落尘，看着落尘抚上自己的脸颊，遮住脸上的红斑，避开着朔璃的眼睛。
“不要看……”
她真的不想让他看见，这样丑陋的自己，即使他不在乎……
朔璃蹙眉，紧紧握住落尘的肩膀。
“我不在乎！”
落尘转头，直直看着朔璃。
“可我在乎……”
落尘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她在乎，一个国家，还会接受一个毁了容的皇后么……而且……李芙已经有了身孕……
“你该给小芙一个真正的名分……”
朔璃推开落尘，心里本来就憋闷的难受，这个丫头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
“你在说什么呀！”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落尘！”
她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到底明不明白他对她的感情！到底知不知道，他对她有多愧疚！知不知道现在的他因为她的难过有多难过！
朔璃隐忍着怒气。
“我和李妃真的没什么！那时我喝醉了，把她当成了你，所以……”
喝醉？把她当成她？落尘嘟嘟小嘴。
“可人家始终怀了你的宝宝了……”
说着扭身拽着袖子来回揉搓着。
朔璃一怔，旋即邪魅笑开。
“原来你是妒妇啊……”
落尘一听急了，当然又是自己的心事被人说穿了，对着朔璃一阵猛捶。
“讨厌！讨厌，讨厌……”
朔璃好笑着，任由落尘像棉花一样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右手想要去抓，却忽然被落尘飞来一拳狠狠打中，猛然间触痛手背上的伤痛，吃痛着向后一退。
落尘一惊，自己又闯祸了！抓过朔璃的右手放在手心里，连忙吹吹。边吹还边嘟囔着：“不疼不疼。”
朔璃温暖一笑，一把揽住小丫头的纤腰，宠溺地烙下深深一吻……
看着满脸桃红的落尘喘着气低着头，邪魅笑着俯身在落尘耳边：“我只喜欢你的宝宝……”
……
“朔璃……去嘛，去嘛！”
朔璃头疼地抵着额头，一大清早，不知道这丫头吃错什么药了，一直缠着他，要他带着她出宫去玩，说是今天那个庙会就开始了。荒唐！他一个皇帝，怎么能随便出宫，到民间去玩呢！亏她想得出来！这两天，他为了她的后位和大臣们胡搅蛮缠已经够累了，她倒好，不好好帮个忙，现在反倒帮起倒忙来了！要是被那些个大臣逮到了，她这个皇后不做不算，他这个皇帝也好提早养老去了。
“别闹了！没看见我一堆折子么！”
落尘一听，立即翻开一本，拿起笔——
“我帮你批！”
朔璃没好气地抽回折子。
“免了！”
落尘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继续撒着娇。
“朔璃……嗯……去嘛……去嘛……”
朔璃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干脆不看不听。
落尘不死心地用手掰着朔璃的手，可是一番努力，终究没有朔璃力气大，只好灰溜溜到一旁暖炉边蹲着去了。
朔璃批批折子，瞥一眼落尘，看见小丫头可怜巴巴地在地上画着圈圈，嘴已经嘟得老高了……心里一软，丢开手边的折子。
“好了！只此一次！”
他可不希望他的皇后变成个野丫头。
落尘顿时从地上跳起，高举双手大声欢呼，旋即搂住朔璃用力蹭了蹭。
“朔璃最好了！”
朔璃宠溺地看着落尘满脸通红的兴奋样子。
“就一次啊！”
……
落尘盼了一个下午的暮色终究来到。
“朔璃！”
落尘小声喊着。
朔璃转身，看见男装打扮的人儿弯着腰，双手抵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怎么那么久！”
朔璃抱怨着，他可是在冷风里吹了好久了。
落尘缓缓直起身，朔璃立时惊艳于眼前的人儿。
英挺的秀鼻，故意化脓的剑眉，右脸用来遮住红斑的长长刘海更添英气，宛若帅气的公子哥。他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显然大了许多，可现在看来却是把落尘的柔弱很好地掩藏起来了。
落尘傻笑着拍着胸脯。
“水兰绑了很厚的布了，绝对看不出是女的！哈哈，刚刚看镜子，我还以为是哥哥来着。呵呵……”
朔璃意识到自己看呆了，连忙别开脸，掩饰尴尬，轻咳了声。
“走吧！”
落尘兴奋地在朔璃身后做了一个欢呼手势。下一刻，就被朔璃拎进了马车里。
通过宫里一道道盘查，终于算是出了宫门了。
……
满街人流攒动，花灯绵延，到处是五彩斑斓的华彩。
杂技艺人引来阵阵掌声，小吃的香气弥漫在人流间，聪慧的手工艺人，卖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这就是庙会呀！
落尘大大哗然，紧紧抓着朔璃的手，开始她人生第一次的庙会之旅……
其实幸福，只是因为无论何时，都有你在……
夜空何其灿烂，却无法媲美此时流光溢彩的庙会，人流与繁华……
“朔……”
落尘连忙捂上嘴，瞟了一眼，朔璃果然瞪了自己一眼。在这里，她必须叫他公子，不然他们今天就不要回去了。
落尘清咳一声，装出男孩子的声音：“公子，来看，好可爱哦！”
落尘一边摇着朔璃的袖子，一边指着一排排挂在小摊上的彩灯。落尘一跃过去，抱起一只兔子灯，新奇地睁大眼睛，只想一探究竟。男儿打扮的人儿，睁着澄澈的大眼睛，小小的朱唇微启，露出雪白的小兔牙，随后对着身后的男子灿烂笑开，倾国倾城……围绕在少年模样的人儿身边的男男女女，皆是被这一幕晕染得一个个成了粉色的。
朔璃刹那间愣住，突地很不爽快周围那些人看着落尘还在傻傻呆呆的样子，没好气地说：“一点也不可爱，快走！”
落尘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她又没做错什么，这个家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的。
朔璃一把拽起落尘的小手，迎着众人讶异的目光，挤出人流。
之后落尘无论挤到哪个摊位，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这样被朔璃拽过来拽过去，他到底算什么嘛！
“公子！”
落尘一把甩开朔璃的手，双手叉腰。
“你干嘛呀！”
这丫头！他懒得解释。想着就去抓落尘的手。
“别闹！”
落尘一让。
“哼！说好让我玩的！”
小丫头的不顺从立马惹得朔璃剑眉一竖。这丫头！是在外头这么些日子待野了么！
“别闹了，要是走丢了……”
就在两人僵持时，身侧前处传出一阵锣鼓叫喊声，朔璃的话语全数被淹没，人流立时将两人冲散开来。
落尘一怔。
朔璃急忙伸出手来。
“落尘！”
人流攒动，落尘被人流挤攘着，张望着想要寻找朔璃，却似乎被人流越冲越远。
怎么办，朔璃，怎么办，你在哪里啊，朔璃！不要离开落尘！
一个大汉模样的人，举着孩子，将瘦小的落尘一把退出老远，一个不稳，落尘又被另一男子撞到另一边，身边全是锣鼓声，人们的欢呼声，就是听不见朔璃的……好痛哦，朔璃！
“朔璃！朔璃！不要离开落尘……朔璃！哇啊啊啊啊啊……”
身边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在落尘的哭声里，人们的视线立时交汇到人流中揉着眼泪的少年模样的人儿身上。人们面面相觑，分明听见这个人叫着，朔璃——普天下，只有琉璃国的王才拥有这个名字。人流震惊迷惑着，看着围在中间的人。
落尘慢慢蹲下，抹着眼泪，第一次有这样无助的感觉，从没有离开过自己熟悉的人或事，但是离开家，离开哥哥和水兰他们，都不像现在这样害怕，都可以忍住眼泪，可是离开朔璃，她好怕，好怕，怕永远都见不到……哪怕一刻，都不想……
忽然间，人流渐渐向两边散去，男子从中间缓缓走来，俯下身，伸出手抚上地上人儿的头发。
“不要哭了，我不会离开的。”
落尘甚至都不睁开眼睛，立时跳起抱住跟前人的脖子，放声大哭出来。
“吓死我了！哇啊啊啊……”
原本想要好好“教训”一下的，可现在……看来这个丫头真的有魔力，尽然渐渐无论何时，都能融化自己的心。朔璃毫不顾忌身边人群的复杂眼光，紧紧回抱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人，柔声道：“我才是被你吓死了……”
安静的一刻后，人流里传出久久的欢呼和掌声……
……
荷塘边的静谧和庙会的喧哗形成何其鲜明的对比，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经过刚才的一场骚动，两人总算是“解脱了”，终于呼吸到一口气了。这些街坊真的是厉害啊，要不是她和朔璃支支吾吾半天糊弄过去，她和朔璃出宫的事情，明天就要传到大街小巷了。现在总算是用所谓的“兄弟”圆了过去。
落尘长长舒了一口气，刚刚好险。想起刚才朔璃的举动，一会儿好凶，一会儿又那么温和……落尘扭头，看向身侧的人，确是一刹那间的怔然。月光投射在水面上，淡淡的光漫上眼前人刀刻似的五官，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眼眉，还有总是坏坏的薄薄的唇……这样的男子，在她的生命里早就深深刻印……
朔璃回头，猛然间对上落尘迷离的眼睛，一怔，旋即邪魅笑开。
落尘脸一红，迅速别过头去。
“我……我……”
朔璃邪魅笑开，故意俯身到落尘耳边。
“怎么了？被我迷住了？”
“我才没有类……啊……”
落尘急着掩盖自己的羞涩，脚下一滑，眼见就要滑落水里。
朔璃一步上前，稳稳拉住落尘，一把带进怀里。
两人久久凝视，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二人，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姑娘要不要放河灯？”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两人，落尘赶紧退出朔璃的怀抱，旋身看见一个老婆婆，篮子里满满都是七彩色的河灯，背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似是累得睡着了。
老人看清两人的打扮，猛然一窘迫。
“哎呀，老眼昏花了，原是两位公子，抱歉，抱歉。”
说着就要离去，却被截住。
“老婆婆等等。”
朔璃一下抢到老妇人眼前，恭敬地笑着弯下腰。
“老人家，可否给我一个河灯？”
老妇人似是相当高兴。
“好好！给！”
说着从篮子里摸出一只，送到朔璃眼前。
朔璃笑着接过，送了一定银子到老妇人手里。
老人一看，一吓，她这辈子怕是还没见过这样多的钱。
“公子啊，老婆子可找不出您那么多的钱啊。”
说着就要把银子退回去，朔璃一手挡住。
“老人家，不用。就当是我给您孙子买些东西吧。”
老妇人似是感激得很，噙着泪，对着朔璃连连道谢
“公子好人啊！公子好人啊！这下老二可以买新衣了，公子好人啊！”
说着又给了朔璃一盏河灯。
落尘接过朔璃手里的河灯，看着朔璃久久目送老人家和她的孙子，幽深的眼眸里，有着悲伤愈浓……
“朔璃……”
落尘拽过朔璃的手，怎么好冷……
朔璃慢慢回头。
“我的子民每个都幸福吗？”
说着回身看着远处依旧闪烁华彩的庙会。
落尘只觉得心里一痛，国家大事，她帮不了朔璃，可是……落尘忽地握紧朔璃的手
“我们放河灯吧，放河灯许愿，河灯会把我们的祈愿带给神明的。朔璃……”
朔璃莞尔。
“好啊……”
微弱的烛火在两只手掌间渐渐浓烈，火光立时穿透粉色的河灯。落尘小心地把河灯放在水面上，用手在水里轻轻推着，引起一片涟漪。两人站起身，同时闭上眼……
朔璃忽地睁开眼，看向身侧认真许愿的小丫头……不知道，你到底许了什么愿？你的祈愿里，是否有我……想着慢慢回过头合上眼睛……
落尘缓缓睁开眼，看向身侧闭着眼睛的朔璃，淡淡笑开……不知道，你到底许了什么愿？你的祈愿里，是否有我……
“嘭嗵”，伴随着空中一声巨响，七彩的礼花在漆黑的幕布里，绚丽绽放……两人同时睁开眼睛，黑夜刹那间一片绚丽……
“我最讨厌烟火了！”
落尘故意嘟着嘴，看着朔璃。想起那么多次，她都在烟火下心碎，那么多次，她被烟火的绚丽灼伤，可这一次，再也不会了吧……
朔璃看着落尘眼里渐渐溢满晶莹，先是一愣，旋即邪魅笑开。
“是么？”
随后，伴着落尘的错愕，朔璃在落尘的脸上，烙下永恒的这一刻……
原来，烟火是幸福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