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水珠落地的声音,一滴,两滴,砸在青石地板上,在肃冷巷子中格外清晰。
这是生命流逝的声音。
一柄长剑直直从一个黑衣人的腹中穿过,破体而出的剑身在月光映衬下泛着幽幽寒光,血液从他身上的破口流出,沿着剑身淌下,迅速没入青石地板的窄缝中。
握着剑柄的这一双手,修长有力,拇指弯曲处指节凸起,若一节白玉。这只手轻轻一动,往后一提,手中长剑陡然拔起,对面的黑衣男人腹中一空,轻哼一声,头狠狠垂下,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往后倒去,落在一地七零八落的尸首旁。
这男人甫一落地,就从四面八方传来破风的声音,只见长巷尽头涌来源源不断的暗影,兀自杀气腾腾奔着长剑的主人而来,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拨人手。
天上云雾骤起,遮住月光。持剑的男子闻风而动,微微垂眸,在沉沉密密扑面而来的黑影之中穿行,以仰避直,以侧代立,身似蛟龙剑若游蛇,黑暗中一片刀光剑影,血肉翻飞。他仗剑而行,周身肃冷,宛若杀神,身姿翩然却是游刃有余杀了一路。只听得长剑穿透皮肉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阵阵呻吟不及出口便已被截断,紧锣密鼓的厮杀过后,他身边的人尽数躺下,犹自惊起一地烟尘,天上云雾轻轻被风揭过,月光幽幽落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叠至巷口,惨烈的血色流淌了一地,整个巷子已披上一层薄薄的红。
忽然,他的耳畔响起一阵劲风,他微微侧头闪过,头上青木簪向前笔直甩出,一头高束的墨发四下披散开,他目光循着青木簪而去,轻轻皱眉,却是猝不及防被面前黑衣人扎中腰腹。他头也不抬反手送出一剑,轻轻推开睁大双目向他倒来的最后一个黑衣人,抽出没入对方身体的剑,捂着腰踉跄着往黑巷尽处头也不回行去,腰间不断淌下血来。霎时间,这溢满死气的长巷只余他深一脚浅一脚踏在血河中的身影。
一片血腥之气中,他轻轻松手,长剑叮铃一声落地,好似一曲铮铮弦乐落下最后的悲音,风起云涌时骤然歇去,这一场杀戮已然偃旗息鼓。
巷口尽头,月光肃然照在一个清冷少女身上,她执剑的手向着迎面踉跄走来的男子伸出,剑尖直指着他的胸口。男子在她身前一寸处停住,一袭泼墨长袍上簌簌抖落两三滴血珠,他轻轻俯下身,拾起跌落在地的青木簪,簪上已染了淡淡一层血,他目光微凝,霎时间墨发翻涌肃杀之气横溢。
“费去三拨人,你家公子吩咐的?”他手握青木簪,看也不看来人,缓声问道,这声音,透着扎骨的寒。
裁月咯咯一笑,漫声说道:“桑落可是?我今日所为,与我家公子无关。”她微微仰头,触到他森寒的目光,心中一凛,不由微微垂头,视线落在他手握的青木簪上。
裁月调遣了两拨人来耗损桑落的体力,眼见他手无寸铁,又已负伤,故而生了轻敌之心,此刻猝不及防被桑落目光震慑,才陡然感觉到空气中绵密的杀气。她是从死人堆里打着滚长大的,对寻常杀气早就视若无物,但现下竟觉得周身泛寒,心头生惧,片刻之间,她已知道,自己绝非面前这男子的对手。
然而此刻已然损失惨重,她亦没有退路,从十岁起追随在公子身侧,她就知道,出鞘的剑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她只有放手一搏。
裁月持剑的手纹丝未动,眼睛眨也不眨,眸光清冷落在桑落腰间的血上,身姿微动,骤然欺身向前,竟是寄希望于出其不意以博得两分胜算。
但面前男子竟然避也不避,裁月甚至未见到他出手,便直接飞身而出,跌落在地。
她已有数年就不曾如此狼狈,竟至毫无招架之力,此刻顾不得疼痛,只是手一扬,一跃而起,以迅疾之势挥剑直攻桑落胸口,在桑落反手之际竟是丢掉手中长剑,贴身上前,直取他手中青木簪。
“公子说,人有心头好,便有了弱点,这话果然不错呢。”裁月连退数十步,眨了眨眼,抹去嘴角的血,泠泠而笑。
桑落没想到裁月一攻不成会虚晃一招为自己手中之物而来,垂目看了眼她手中发簪,眨眼间竟收敛了周身杀气,缓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裁月感到空气中杀气褪去,有些疑惑地仰头,这时才敢望向桑落的脸,清冷月光罩在他面上,裁月缓缓眨了眨眼,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浑身肃杀之气的人,收敛了煞气之后,竟是面如暖玉,眼含碎冰,温然无害。
裁月却没忘了他刚刚才面不改色除掉自己两拨人马,不敢掉以轻心,双手握紧青木簪,目光落在桑落领口的白玉扣上,曼声笑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把这发簪还给你,你把唤醒顾长欢的药交给我?”
桑落听得此语,轻轻皱眉,目光审视地落在裁月脸上,片刻后才缓步向前走去,并不理会随着自己靠近越避越远且作势要折断青木簪的裁月,冷冷抛出一句:“跟我来。”
“喂喂,这是要去哪儿啊,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桑落身上有伤,行走之前有些不稳,长袍下摆处已被腰间渗出的血泅湿,裁月望着他行过处落下的血迹,咬了咬牙,往前轻轻蹭了两步,又喊道:“青木簪不还要不要,那个桑那个落……”
“要解药就跟来。”桑落头也不回寒声说道。
裁月犹豫片刻,绕开血迹提步跟上,维持着十步远的距离跟在桑落身后行着。她望着面前男子的背影,一抬手,竟是将青木簪随意插入自己的发心,染血的双手在衣裳上重重蹭了蹭,留下两只爪印。她抬起恢复干净的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堆出一个笑,欢快地自语道:“裁月,不要怕,你一定可以办成容姐姐交代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