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阅读莎士比亚的剧本,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当时上海的书店里看不到外国文学名著,而在市、区图书馆,却已有不少可供堂看。不过,那些脍炙人口的名著,各馆往往零缺不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的《莎士比亚戏剧集》(朱生豪译),一套12本,我东奔西跑,在南市、黄浦、卢湾三个区的图书馆里才把它们看完了。时值我刚跨入青年,莎翁的剧本给予我的绝美的感受,我终生难以忘怀。
七十年代末期,我在北京出差,有一天我参观市容,在东单走进了中国书店,我想看看有什么旧书。我突然发现了那套《莎士比亚戏剧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它千真万确地摆在书架上,黄黄的纸面,小32开本,它的样子我非常熟悉。一位解放军同志正靠着柜台在翻阅其中的一本,我不顾礼貌扑了过去,问道:
“这书还有吗?”
一位营业员答道:“没有了,只有这一套。”
听了她的回答,我的心绪顿时乱成一团,我站在解放军同志的身边,额上的汗一层层地渗出来。但是几分钟后,“危险”过去了,解放军同志放下书,走向另外几个柜台。
我欣喜若狂,立即掏钱,一边让营业员赶快把书都搬下来。此书原价10元5角,现价8元4角。我提了书,赶紧跑。因为这时,那位解放军同志又踱了回来,我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又有点莫名的紧张。我跑过几条大街,才缓下劲来慢慢走。
我那时已在鄂西工作了,有几位文友,他们得知消息,都十分羡慕。那天晚上,他们约齐了到我的寝室来瞻仰,他们从未见到过莎翁的剧本。他们开口向我借阅,但被我拒绝了。
文友中有位北方青年,他想感动我,几乎天天都来找我,一直坚持到泄气。他指着书对我说:“如果我看着它,眼泪流下来了,你一定肯借给我看了吧。”
他不久调回北方,我去送他,依依不舍,我突然激动起来,说:
“你结婚时,我把那套书寄给你,算我的贺礼!”
他没回答我的话,只是用他北方人厚实的手掌,拍拍我的肩,把我拥抱了一下,然后坐上了火车。他结婚时我没把书寄去,因为我已经平静了,而我的真情实意,他也已经知道。我们至今仍有联系,电话中听到他的声音,听他问我一句:你还在搞创作吗?我的眼睛就不免湿润。
这套莎翁的剧本,伴随我已20多年了。我的书现在已有数千册,对许多旧书,我渐渐关心不够。最近,我搬迁新居,把这套颜色陈旧的剧本,挪到儿子房间的书架上。可是第二天,我又把它抱回我的书房。
4月23日是莎士比亚的诞辰,他434岁。我写作此文,以示纪念。
199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