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时，曾经随表姑（我叫她娘娘）一家，去南京过年。表姑家里，上有舅婆，下有三个表妹，表妹中最大的一个才十岁。这一家子人出门旅行，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娘娘就喊上了我。
经过五六个小时，在除夕的午后，乘火车抵达南京。表姑丈来车站迎接，把我们带到他工作单位的宿舍里。旅途虽有些劳累，我却不想休息，和姑丈打了个招呼，便往玄武湖而去。
方向朝南，东井亭外左前方，就是大名鼎鼎的钟山。又越过了铁路线，走出一片小树林，我兴奋地看到了碧波荡漾的玄武湖，看到了湖对岸一带颜色灰暗的明城墙。但当寒风吹来，四顾无人，在湖边的绿靠椅上坐下时，我感觉到凄清和孤独。
我坐了一会儿，忽然心血来潮，站起来飞快地脱去衣服，做了些准备动作，随即跳入了湖中。我自上年入秋开始洗冷水澡，所以不畏惧寒冷。但毕竟没有游过冬泳，果然入水后，我呼吸都感到困难，只好拼命地朝前游，再拼命地游回来，赶紧爬上湖岸。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早上吃汤圆时，姑丈问我，下这么大雪，你还要去看大桥去？我点点头。姑丈叫我一定要坐公共汽车去。
而我的计划是要步行走完举世闻名的南京长江大桥，从南岸一直走到北岸，包括全部引桥。那时的大桥还是一座新桥，可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所经过的桥面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奋发向前，我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终于走到了竖立着三面红旗雕塑的桥头堡下，因心里高兴，我和站岗的解放军战士搭话：
“同志，今天桥上没有人啊？”
战士目光炯炯，上下打量我，警惕地问道：
“你是干什么的？”
在回程的公共汽车上，我不停地用手擦拭窗玻璃上的雾气，看到自己在桥面上留下的脚印依然清晰，而且妩媚，心中充满了快乐和骄傲。
我在南京，独自住一间集体寝室，室内有四五张高低床，中间一张写字桌，桌上半空中吊着一只电灯泡。姑丈知道我喜爱古典文学，从同事那里借到一套古籍，给我放在写字桌上。第一天我们到达时，姑丈开了门，指给我看，说：
“喏，书也给你准备好了！”
“什么书啊？”
“《今古奇观》，好吗？”
“真的？！”
这是一套明代拟话本选集，放在桌上高高一叠，总共十来册，是那种柔软的、暗黄的木刻线装书。姑丈出去后，我难抑满心欢喜，弯下腰来，双手搂着书，把脸在上面贴了一会。
于是，我每天晚上都看书。只觉得我的心，如一轮明月升起在古代的天空，照耀着祖先们生活的世界。
忘了是初三还是初四，那天中午，在姑丈的一个好友家里吃饭，我也带了一册书去，坐在靠窗的床沿上阅读。结果，我的腿脚坐麻了，喊吃饭时，我站起来，结果走步不能控制，眼睁睁一脚踩下去，把主人家小孩子的一个玩具葫芦踩得粉碎。
孩子立刻大哭起来。我对于他，至今仍怀着歉意。
在南京的日子，我轮流背着表妹，跟随着大人，还去过许多地方，如明孝陵、中山陵、灵谷寺、雨花台、莫愁湖等，都是走马观花。倒是灵谷寺附近的一个湖泊，湖泊边有一个很大的水榭，白瓦红柱，环境非常清静。我独自跑进去，俯在栏杆上看水，不想再动了。娘娘和妹妹们，在外面一声一声叫，叫了多少遍，我才不情愿地徐徐走出来。
2011年12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