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成都上车，四个小时后到了乐山。我离开宁波时，阿姑一再叮嘱说，到四川别忘了去看看大佛。阿姑是信佛的，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其实，即使她不叮嘱，我也是要来看看的。“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不会是随便说说的吧。
蜀中古有“上朝峨眉，下朝凌云”之说，大佛就建在凌云山栖鸾峰的临江峭壁上。巍巍然摩崖弥勒坐像，通高71米（坐着有这么高，如果站起来呢），光耳朵就长7米，其余可想而知了。我在拥挤的人群中站着，久久地仰视大佛。我想佛像为何要造得这么高大，这么坚固呢？或许是为了让远方的人也能承受到佛的慈祥的目光，并且生生世世得到佛的护佑吧。已经一千多年了，佛的目光仍如惠风和畅；那些当年冒着生命危险在这儿雕凿大佛的百姓，我还依稀地看到他们在佛的脸颊上如点点泪珠。我们应该学佛的样子，欢欢喜喜地看待人生，这样，自己也就有了一双佛眼，什么日子不能过去呢？
乐山除了弥勒坐像，还有一尊后来才发现的睡佛。睡佛是天然的景观，在岷江、大渡河及青衣江的汇合之处。佛祖朝天仰卧，睡得很熟的样子，似乎日月下的大千世界，都在佛的灿烂的梦境里。睡佛原来是由两座山合成的，乌尤山为头，凌云山为身，最佳的瞻仰地点在迎春门。从乐山市东过岷江大桥，朝南走，睡费看起来越走越像。
我看睡佛则是坐在船上看的，然后至乌尤山拾级上岸。乌尤跟凌云，仅隔一衣带水。孤峰卓立，翠竹荫深。山上有座寺院就叫乌尤寺，历来为蜀中佛教圣地。进寺步入大雄宝殿，随喜后便跪下磕头。我很喜欢磕头，动作也娴熟自然，因为我自小喜爱游历，到过许多好地方，逢寺磕头逐渐成了习惯。我曾在宁波的天童寺遇见过一位长老，和他聊天时说及佛教是否属于迷信的问题。长老很认真。我问他：“如果世界不存在了，佛性还有吗？”长老答道：“佛性没有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是唯物主义！”我听了大吃一惊，但也从此放心磕头。这件事情，其实很美丽。一边磕头，一边在心中默祷着一些美好愿望的实现，站起以后，对自己的善心都很敬仰。我婚后某次和妻子共游杭州灵隐寺，双双佛前磕头，磕毕对视，但觉世上多了一株并蒂莲花，感动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再说人活着，总有一些隐秘而美丽的心事吧，清香一炷，告诉我佛，也算是尽了心了。人海茫茫，平时又哪来这种“回头是岸”的机会呢？
又踅进观音殿，殿中有一位年轻清秀的尼姑。尼姑静坐菩萨前侧，桌上摊开一本经书，低头在看。有人随喜，她便举起一根木槌，朝桌边的一口小钟上敲上去，那人就在清越的响声中跪下磕头，凡三下。我也照例跪下磕头。钟声如三支红烛，一一点燃，祥光漫天而起，观音的莲座似有暗香浮动。我不觉走至尼姑的身边，想跟她说几句话，结果没说，只是呆站了一会。我走开时，心中便薄薄地有些惆怅。
乐山朝罢大佛，翌日便登上峨眉。在金顶的普贤菩萨像前，我蓦然回头遥望乐山……我真想再去一次。
1995年5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