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地震的事情。
一九八四年五月二十一日子夜,黄海发生了一次五级以上的地震,上海有非常明显的震感。我当时正在上海学习,住在父母的家里;我妻则带着我们年幼的儿子,住在闸北她的娘家。她的娘家是老式的平房,已很破旧了。
那天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人。地震之后,我从睡觉的阁楼上爬下来,心里惦记妻儿,恨不能飞去看他们。我晃晃悠悠地打开房门,走下楼梯,下到一半猛地记起母亲,赶紧又回到上面。母亲已从床上坐起,她患有高血压,被地震摇醒后,头一直晕眩,人也昏昏沉沉。我扶她坐到沙发上,拿药给她服下,然后就陪她坐着。
这时弄堂里寂静无声,人好像都走空了,弄堂外的街上则人声嘈杂。我害怕将有余震,想和母亲一起出去。但看母亲的样子,要扶她走下又窄又陡的楼梯,危险似乎更大。我也不敢开灯,害怕地震来了,容易发生触电事故。我们就在黑暗里,继续静默地坐着。
可是,我心乱如麻,又越来越感到恐慌,我不知道妻儿的情况,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我站起来,犹犹豫豫地对母亲说:
“妈,我想……到闸北去,看看儿子……”
母亲呻吟了一声,艰难地抬起手臂,她让我去。这时,我又觉得无法离开,我小心地扶住母亲,对她说:
“妈,你不要动,你放心,我不会去的,我说说罢了。”
我在母亲的身边,继续静默地坐着;我还是挂念妻儿啊,泪水涌出了眼眶,在脸上流淌……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九日,晚上十点左右,黄海又发生了一次大地震;震波传来,我们在宁波北仑的住所,像船一样摇晃起来。天上正下着小雨,我带领妻儿,打起雨伞跑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将近子夜,许多熟人都招呼着回家去了,渐渐地空地上只留下我们一家。我不好意思,勉强和妻儿回到家里。电台尚未播送消息,不知道还有没有强烈的余震。从窗口远眺,海上的天空,似乎闪烁着一种神秘的光芒。
我让妻儿安睡,自己则坐下来,给一位杭州的编辑先生写信,我有一组文章想要寄给他。我的信写得很长,很细碎;我有点难过,因为内心隐隐感到,这可能是我写的最后的文字了。写完信,我收拾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就坐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吊灯,心里想着万水千山;不知不觉天亮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妻子的一位同事举行婚礼,她要赶去帮忙。我一直送她到街口,为她叫来一辆三轮车,再三叮嘱她要早点回来,然后就目送她离去。我们结婚已经十多年了,在震后的早晨,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到非常依恋她,心头充满了离情别绪。
1999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