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曾长久地迷恋过一种玩具冲锋枪，然而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差，我从未向父母提出要买。但后来他们知道了，说你要真喜欢，就去买来吧。我感动极了，跑到弄堂口一个耶稣堂的角落里大哭了一场。结果我也没有去买，我是个懂事的孩子。三十来年后，我也成了父亲，儿时的感觉愈来愈清晰地积累为一种意识：快乐，孩子都有权充分地享用，做父母的则必须为之尽力。
但近来一事，让我从理论到实践，深刻体会到了“尽力”实在也是一种磨难。却说我儿子早就想要一双名牌运动鞋，其渴望的程度实不亚于当年我之对于玩具冲锋枪。但他母亲一直反对，理由是他还在念小学。这次正好他母亲出差，我便从我的“私房钱”中拿出一百三十多元钱，给他买来了——我打定主意要使他快乐。
于是好戏便开了场。新鞋穿上两三天，我就发现他的鞋帮上有了几处严重的擦损。我一声不吭。晚上用一点油漆，薄薄地把擦损处遮盖了。又过几天，情况显然有了新的变化，鞋子的头面部分呈现出一种斑驳的颜色，几处脱胶，并且皱得像只猪鼻子。这次我开口问了一句，儿子说是踢足球踢的。我了解儿子，他习惯把那些稍大的石头称作足球，而踢石头几乎是所有的男孩子都喜欢的，这自然让他们非常快乐。我自然也没深究。我晚上继续油漆、胶水、鞋楦，忙得一塌糊涂。
然而就在我妻子要回来的前两天，事态发展突飞猛进，令我目瞪口呆——儿子把鞋烧焦了！一双白鞋变成了黑鞋，如果还想要油漆的话，除非把它放到油漆桶里去浸一浸。这个季节，农民在野地里烧制草灰，儿子便和他的同伙一起，用脚往一个个的火堆上去踩。他们的目的简直匪夷所思：看谁能不把鞋子烧焦。他们一口气踩了二十几个火堆！我的嘴唇在发抖，拳头捏得出汗，可我最终还是忍住了，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在他上床之后，我觉得必须出去透透空气，顺便把那双倒霉的鞋子扔到垃圾桶里去。
1993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