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夫妻恩爱
苏轼长到18岁，已经出落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了；除了脸稍长了点，都够得上标准的帅哥。苏轼又是大家公认的眉山学贯古今第一大才子；苏家还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难怪上门提亲的人，日日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媒婆，快把苏家的门槛踏破了。
婚姻大事，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了听媒婆的甜言蜜语外，主要是父母说了算。每年放皇榜的季节，也是月老最忙碌的季节，京城的高官显贵和富豪人家，但等到放皇榜的时候，从中榜进士里，选择自己的乘龙快婿。苏洵和程氏商量，苏轼的婚事要赶在赶考之前，在本乡本土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姑娘做儿媳，总比将来在京城找豪门富户难缠的女孩，更贴心些。于是，从提亲者中，挑来选去，选中了青神县王方家的女儿王弗。说来，有一段有趣的因缘。青神县王方家山下，有一池塘，碧波荡漾，游鱼嬉戏。人在岸上拍拍手，池塘里的小鱼便会跃出水面；形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景观。王方请来十里八村的才子们，给池塘起个妥切的名子。也顺便从中选一位才子，做为佳婿。苏轼稍加思索，起得名字是“唤鱼池”。王芳回家跟女儿一说，女儿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早已写好的名字，竟然也是“唤鱼池”；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料是鱼池做红媒，牵住一对有情人。双方自是满意，很快订婚；并赶在进京赶考之前办完了婚事。苏轼十八岁时娶十五岁的王弗为妻，她的贤淑精明，正好与苏轼旷达坦直能够互补。
王弗的父亲王方是乡贡进士，是后汉学者、《论衡》作者王充的后裔，所以，王家应该是书香门第。王弗自幼受过良好的家教，也知书达理，性格又温良贤惠。婚后小两口感情深厚。苏轼因准备考试，昼夜攻读。王弗便陪在身边，喜欢听丈夫大声朗读，好像她并没有着意记什么，但等丈夫背不出来了，她却能准确无误地背出来给于提示；问她四书五经的一些段句，也基本上能答对。为苏轼红袖添香、同案陪读之余，还能发表一些对诗文的见解。苏轼认为，这位新婚妻子，表面上挺文静，实际异常聪慧，智商也不低啊。
只可惜，王弗和苏轼仅相伴了十一年就因病早逝。苏轼从京城一路护送妻子的灵柩回老家安葬，还在爱妻墓地的山坡上种下三万棵青松，以示夫妻之情的天长地久。苏在爱妻病逝后的十年中，由于官职调动频繁，离乡背井四方奔走，但他仍然日夜思念亡妻。某日，苏轼梦见王弗醒来，以真挚沉痛的情感作《江城子乙卯正月三十日夜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愤，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到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番如泣如诉的对亡妻的思念之情，从古到今读者莫不为之唏嘘动容！
这是苏轼为悼念原配妻子王弗而写的一首悼亡词，表现了他对亡妻绵绵不绝的哀伤和思念。上片写词人对亡妻的深沉的思念，是写实。下片记述梦境，抒写了诗人对亡妻执着不舍的深情厚意。上篇记实，下篇记梦，突出衬托出了对亡妻的绵绵思念，加深了这首词悲伤的基调。全词情意缠绵，字字血，声声泪。既写了王弗，又写了词人自己。词中采用白描手法，出语如话家常，却字字从肺腑镂出，自然而又深刻，平淡中寄寓着真淳。这首词思致委婉，境界层出，情调凄凉哀婉，是脍炙人口的千古佳作。
苏东坡与王弗结婚后，王弗年轻美貌，知书达理，且侍亲甚孝，二人恩爱情笃。可惜天命无常，王弗只活了二十七岁就去世了。这对苏轼显然是绝大的打击，他内心的沉痛，精神上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苏轼在《亡妻王氏墓志铭》里说：“治平二年（1065）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名弗），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于平静语气下，蕴寓着绝大的沉痛。公元1075年（熙宁八年），苏轼来到密州，这一年正月二十日，他梦见爱妻王弗，“便写下了这首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陈师道语）且传诵千古的悼亡词。
中国文学史上，从《诗经》开始，就已经出现“悼亡诗”。从悼亡诗出现一直到北宋的苏轼这期间，悼亡诗写得最有名的有西晋的潘岳和中唐的元稹，还有晚唐的李商隐。他们的作品悲悲切切，感人至深。他们或写爱侣去后，自己孤独、寂寞而凄怆，在睹遗物而伤神；或写作者早先既富且贵，追忆往昔，慨叹世事难料、天命无常；或将自己深沉博大的思念和追忆之情，用恍惚迷离的文字和色彩缠缠绵绵第抒发出来，读后令人痛彻心扉。而用词写悼念亡人，应该是苏轼所首创。苏轼的这首悼亡词与前人的悼亡诗相比，它的表现艺术却另具特色。这首词是“记梦”，而且明确写了做梦的日子。但虽说是“记梦”，其实只有下片五句是记梦境，其他都是尽抒胸臆，直诉悲怀的，写得真挚淳朴，沉痛动人。
让我们静下心来，略微品一品这首名垂千古的悼亡词：
题记中“乙卯”年指的是公元1075年（宋神宗熙宁八年），距离王弗去世（治平二年，1065年）恰恰十年。那时，苏东坡正担任密州（今山东诸城）知州，年纪已经四十岁。这首“记梦”词，实际上除了下片五句记叙梦境，其他部分实际上都是抒情文字。开头三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气势排空而下，感情真挚，直抒胸臆，感人至深。“十年生死两茫茫”，生死相隔，阴阳两重天，死者对人世是茫然无知了，而活着的人对逝者也同样是茫然不知。恩爱夫妻，生死永诀，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茫茫尘世，转瞬十年。“不思量，自难忘”，人虽然已经做了故人，而过去夫妻相敬如宾的美好情景却是永远难以忘怀的！王弗逝世转瞬十年了，想当初王弗嫁给了苏东坡，少年夫妻情深意笃自不必说，更难得她蕙质兰心，通诗书，明事理。这十年间，东坡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几经挫折，颇受压制，心境悲愤；到密州后，又逢灾年，忙于救灾和处理政务，生活困苦到吃野菜充饥的地步。而且，继室王润之及儿子均在身旁，‘莫对新人说故人’，忌讳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都把逝世的妻子老记在心间、挂在嘴边。作者时至中年，那种共担忧患的夫妻感情，日久而弥深，是一时一刻都不能消除的。作者将“不思量”与“自难忘”并举，利用这两组看似矛盾的心态，真实而深刻地揭示自己内心的情感。十年忌辰，触动人心的日子里，他又怎能“不思量”那聪慧明理的贤内助呢。往事蓦然来到心间，久蓄的情感潜流，忽如闸门大开，奔腾澎湃难以遏止。于是乎有梦，是真实而又自然的。“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想到爱妻华年早逝，感慨万千，远隔千里，无处可以话凄凉，话说得极为沉痛。这是抹煞了生死界线的痴人情语，极大程度上表达了作者孤独寂寞、凄凉无助而又急于向人诉说的情感，感人至深。接着，“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时他才四十岁，已经“鬓如霜”了。明明她辞别人世已经十年，却要“纵使相逢”，这是一种绝望的、不可能的假设，感情是深沉、悲痛，而又无奈的，表现了作者对爱侣的深切怀念，也把个人的变化做了形象的描绘，使这首词的意义更加深了一层。痛痛切切，凄凄凉凉，思思念念，缠缠绵绵，声声泪，哭彻苍天；字字血，动人心弦。
苏东坡曾在《亡妻王氏墓士铭》记述了“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的父训。而此词写得如梦如幻，似真非真，其间真情恐怕不是仅仅依从父命，感于身世。作者索于心，托于梦，的确实是一份“不思量，自难忘”的患难深情。
下片的头五句，才入了题开始“记梦”。“夜来幽梦忽还乡”，写自己在梦中忽然回到了时在思念中的故乡，在那个两人曾共度甜蜜岁月的地方又重逢了。“小轩窗，正梳妆。”那亲切而又熟悉的小屋，她的情态容貌，宛如当年，正在梳妆打扮呢。这犹如结婚未久的少妇，形象很美，回忆了苏轼与王弗当年的闺房之乐。作者以这样一个常见而难忘的场景表达了爱侣在自己心目中的永恒的印象。夫妻久别重逢，“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正因为无言，才显得心痛之深切；正因为无言，才使人觉见梦境之凄凉。无声之痛，妙绝千古！夫妻二人的感情笃深如此，真是“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了。
苏轼的第二任妻子叫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闰之与王弗是叔伯姐妹。两人不但有着相同的家庭出身和教育背景，而且性格相近。王閏之充当的，是贤妻良母和糟糠之妻的角色。她不但视王弗之子如己出，而且心甘情愿地陪伴苏轼经历了宦海的沉浮。在他们共同生活的二十五年中，前后经历了著名的“乌台詩案”和“黄州贬谪”。“乌台詩案”苏轼被打入大狱，生死未卜。妻子王闰之携了饭菜前去探监，哭成了泪人儿，苏轼豁达地说：“莫哭，莫哭。我已经嘱咐迈儿，平时若送饭只送些普通饭菜，尚有不测，狱内消息闭塞，就送些我爱吃的鱼和酒来，让我吃饱喝足，高高兴兴地上路。”闰之听后，愈发哭泣不止。苏辙申请替哥哥坐牢，未准。儿子苏迈托朋友送饭，朋友不知内情。好心做了大鱼大肉，提了好酒来探望苏轼。苏轼坦然写下了绝命诗，却是一场虚惊。当苏轼处于穷愁潦倒之时，王閏之和苏轼一起赤脚下田耕耘、采摘野菜充饥，与苏轼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她去世时，葬礼极为隆重，苏轼亲自写了祭文，承诺“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其后，王閏之的灵柩一直厝置于京西的寺院里。
能称为苏轼的红颜知己并陪伴苏轼余生的另一位多情的女子，叫王朝云。王朝云，字子霞，钱塘人，因家境清寒，自幼沦落在歌舞班中，却独具一种清新洁雅的气质。宋神宗熙宁四年，苏东坡被贬为杭州通判，一日，宴饮时看到了轻盈曼舞的王朝云，备极宠爱，娶她为妾，此时的苏拭已经四十多岁了。
苏轼是一位性情豪放的人，在诗词中畅论自己的政见，得罪了当朝权贵，几度遭贬。在他的妻妾中，王朝云最善解他的心意。一次，退朝回家，苏轼问诸位妻妾：“你们都来猜猜，我肚子里都藏着些什么东西？”一答：“文章。”一说：“见识。”苏东坡摇摇头，王朝云笑道：“您肚子里藏着满肚子的不合时宜。”苏轼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朝云能歌善舞，经常演唱苏轼的词作。在惠州，一日两人闲坐苏轼叫朝云唱“花退残红”，唱着唱着，朝云歌声梗咽，泪满衣衫。苏轼问其何故伤感？答：“奴所不能歌者，乃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轼道：“是吾正悲秋，奈何汝又伤春矣！”所唱此词句出自苏轼的《蝶恋花》：
花退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头柳絮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销，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轼在杭州四年，之后又官迁密州、徐州、湖州，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副使，这期间，王朝云始终紧紧相随。在黄州时，他们的生活十分清贫。元丰六年，王朝云为苏东坡生下了一子，取名遂礼。
宋神宗驾崩后，宋哲宗继位，任用司马光为宰相，全部废除了王安石的新法；苏东坡又被召回京城升任龙图阁学士，兼任小皇帝的侍读，这时的苏东坡，十分受宣仁皇太后和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的赏识，政治上春风得意。苏东坡又不时怀念起死去的结发妻子王弗，写出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两年之后，苏轼再度被贬任杭州知府。杭州百姓非常爱戴他。此后又先后出任颖州和扬州知府。宋哲宗用章敦为宰相，政见不同的苏轼被贬往南蛮之地的惠州（今广东省惠阳县），这时他巳经年近花甲了。身边侍妾陆续散去，只有王朝云始终追随。苏东坡感叹作诗：
诗序云：“予家有数妾，四五年间相继辞去，独朝云随予南迁，因读乐天诗，戏作此赠之。”
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
阿奴络秀不同老，无女维摩总解禅。
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板旧姻缘；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云雨仙。
她陪伴苏轼走过的是最艰难的道路，直到与苏轼一起流放岭南。她始终陪伴、照料比自己大廿六岁的老人不离不弃，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苏轼六十岁时，王朝云在惠州又为苏东坡生下一子，取名干儿，产后身体虚弱，不久便溘然长逝，年仅三十四岁。王朝云去世后，苏轼一直鳏居未娶，直到六十五岁，从蛮荒之地岭南应召回京途中凄然而逝。其弟苏辙将他和在京西寺院里停放了十年的王閏之的灵柩一同安葬，终于实现了苏轼在王閏之的祭文中承诺的“惟有同穴”的誓言。
朝云死后，苏轼将她葬在惠州西湖孤山南麓栖禅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并在墓上筑六如亭以纪念她，亭柱上镌有一副楹联：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朝云去世后俩月，时值中秋佳节，却是不见了佳人。苏东坡愁酒入肠，朦胧入梦，见朝云浑身湿透，问；“怎么湿成这样？”答：“赶来看你，不小心掉进水里了。”“怎么这麽不小心？！”东坡拿起毛巾为之擦水。朝云却不见了，醒来，分外伤感，写道：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的确，今生今世他再也见不到红颜知己朝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