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内心却恨死了吴木生。娃吴的竟提出现下队里资金足、门路多、摊子大，用不着过境捡废旧了。往后要做这生意，可以在白马地设个废品公司。经他一说，村人竟一致通过撤销过境小组。这无疑是一刀斩断了何兆行的通天路。他找吴木生说过，这是白捡来的啊！吴木生却笑道：有好的就不用去捡破烂了！这分明是故意作难自己。他敢怒不敢言，再加上不让搬新屋的事，心里更恼火了。虽然吴木生还掌握政策，让自家老婆去拈阄，但终究是给人看扁了。
一正在怒气未消的时候，香港来了人。起先他想看看再说，冷手才好抓个热煎堆。来人笑道：“老弟，你担心个球。塞胀荷包，有个风吹草动你不会溜过河去？儿子在那边，家里只留下个黄脸婆，你人过了去，不会娶回一个么！”
两人讨价还价斟酌了好一会才谈妥了。何兆行便写了几个字给儿子，让来人带去。待到见面时却是田小姐亲自带的信。随即田小姐又当了少文的秘书。
自那天之后，他很少上金星茶楼了。天天藏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加工红宝石，人也见得和蔼了。村里有些人认为他知错改错了，议论着让他搬新屋。他听了口里说“多谢”，心里可不焦急。在塘口旧村孤零零的一户人，活动手脚才方便呢，只是心里老忌着治保主任沈家海。
沈宋海为何兆行的事想了许久。香港那边来的情报说明他们上回得了手，可我们就是检查不出来。他怀疑少文那台“富士”牌轿车有鬼。这两天，他把“富士”车的图纸资料详细看过了，而且还反复地校对了好几回。他把事情都给吴木生谈了。老吴沉吟了好久才说：“狡兔三窟！你看着办好了！”吴木生边防经验丰富，胸有成竹，只是有心放手让年轻人去做。
这一夜，何兆行躺在床上合不着眼。沈家海那双犀利的眼睛，仿佛老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平静的沙湾并不见得平静啊！
十四
卡格同少文来到九龙火车站迎接吴凌筠。
她下榻香港大酒店。这是香港最华贵的一间大酒店。卡格先生亲自陪同她去康力总公司同全体职员会面，晚上又设宴款待了她。
康力总公司设在香港干诺道中的康力大厦里。康力大厦是一座十八层高楼，内里有上百家公司。康力总公司是规模最大的一间。卡格先生给她介绍了总公司的情况，以吸在世界各洲设立分公司的情形，并播放了电视录像片。之后，便叫少文陪同她到港九两地的分公司视察。
何少文看见卡格先生如此尊敬凌筠，也就不敢有半点儿怠慢。过去又有过一段很好的感情，自己又想讨好她，更显得亲热了。
汽车通过海底隧遭驶往九龙。车上，吴凌筠默默不言。她觉着有点奇怪，怎么不见田小姐的面。在这样的社交场合，似她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可是她又不便询问，只好察言观色再说。
“你瘦了，身体好吗？”她关心地说。
“很好。”他微微一笑。
“发财了。”
“谈不上。”
“但愿如此。”
“你又在替我担心。”他亲昵地瞧她一眼。
“我只是希望你正经过日子。”
“做买卖是没正经可言的，全靠运气和胆识。”
“结果你赚了钱！”
“小意思。炒卖点黄金，买入卖出，卖出又买入，这完全是买空卖空。我没见过一两黄金便赚了钱，你说正经么？”他依然微笑着，眼睛流露出悠然自得的神情。这不可一世的神气使她很反感，可她还是抑制着自己。
“等到看见了黄金，有的人已经跳楼了。”她说。
“世事无奇不有。我自信却不至于这样。”他说，“我们谈谈其他愉快的事不好吗？”
“听说你的女秘书很能干！”
“香港女人很会做生意，田小姐有人事，帮了我很大的忙。”
“真的吗？你了解她？”
“了解。她原籍上海，双亲在美国。”
“只她一个人在香港？”
“因为她喜欢这个地方。”
“你是听她说的？”
“嘻嘻，这里可没那些档案材料啊！吃饭也不用交粮票！”他带着点揶揄的口气。
“你不找关先生谈谈？”她强压着心中的愤懑。
他摇摇头：“何必呢！”然后点着了一根“云丝顿”香烟：“起初我也一样不了解他父女两人。”
“这怎相同呢！”她惊住了。一个是救难扶危，一个是萍水相逢。她瞥了他一眼说：“听说田小姐同‘光陆开发公司’有牵连。”
“是吗？我不知道。”他有点儿诧异地望她一眼，“这同我没什么关系，我是同她合伙做买卖。”
“还是小心点好。”
“商场这玩艺不过是逢场作戏，出奇制胜罢了！过得海就是神仙。”他满不在乎地说。
“看来你们是志同道合了。”
“哪里，只是萍水相逢。”
“田小姐是有眼光的，她一眼看上你这个襄理。”她话里有话。
“嘿，一个经理的助手算得了什么。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家只不过是有心提携我。”
“做买卖嘛！那她看中了你什么？”
“我不知道。”
“当然，她看中你的才能。不过，更看重你的地位。”
“地位？这么一个小小的襄理！”
“不小了。你每天有几十趟车往返深圳。”她看出对方内心的惶惑，又迫进一步说。
“这有什么呢？你的意思是……”
她严肃地望着他说：“少文，本来你爹的事我不想提起，现在看来还是多说几句好。你得清醒些，别让人家当猴耍。你说过的，出奇制胜嘛。要是出了事，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这个你放心，我决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他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转口说：“不过，你该在工作上多点帮助我才好。”
“你是说石场的事？”她有意问。
他点点头：“请多给点方便。”
“我们是合作经营，按章办事。”
“你知道，我负责运石出货。”
“我考虑过车辆的周转率，按吨位计算，装满就走！”
“这就好了。”
“不过，走私漏税别作论处。”她睨视了对方一眼，故意把话点明了。
“那当然。”
“田小姐呢？她很忙？”她淡然道。
“哦，她有点事，没来。”他脸上掠过一丝儿不易察觉的惶然神色。
汽车在九龙红砌仓库门前停下。这是个露天贮石场，还放有其他建筑材料。九龙一带的客商用碎石，多在这里提货。
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幅港九贮石仓库图。标志着仓库的蓝色图案均匀地分布在新工业区。布局是经过精心规划过的。
“你看怎么样？”少文故作谦逊地问。
“我们来个优选法再说。”接着，凌筠说出了好几个方案，且都列出详细周转数据，仿若早已熟知了似的。之后又说：“我看这些仓库可留作他用，改由白石岗直接送货客户，既可以省掉仓库租金，又可以提高碎石价格，一举两得。至于要留一些库存，大可以在地皮便宜的新界设一个仓库足够了。这样今年你们分公司的利润可增加一倍。”
“谢谢你。”他信服了，终于明白卡格先生为何如此器重这位“土”经理，而且一再地邀请她来访。
接着，凌筠又坦率地对他分公司的经营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不错，她的确具有企业经营的出色才能，且经过这一段的实践，经验更臻成熟了。这时候，一种依恋的感情又悄悄地爬上少文的心田。他真想拥抱她、亲吻她。然而，碰着她那安详而又宁静的眼光，他的心似触电样的缩了一下，仿若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视赛完，何少文推说有事独自走了，凌筠便一个人到石坑村拜访关乃庸。从关乃庸先生那里，她才知道何少文同田小姐同居了。看来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的话，都是白费唇舌。关乃庸还告诉她，少文炒卖黄金赚了一大笔钱，田小姐同他合伙又赚了一笔。他们一伙是走私集团，且又是黑社会的头目，同“光陆开发公司”来往频繁。现在看来，他同他们一伙是合了股的。关乃庸很生气，因为他们一伙最近还干盗运国宝古玩的勾当。何少文竟同这伙民族败类勾搭上，难怪关乃庸不屑一顾了。
吴凌筠这才感到事情严重。姓田的哪里去了？何少文为什么惶然若失？她想了想，便在关乃庸家给沈家海通电话。唉，家海外出了，父亲也不在，这可又不便同别人谈，急得她没了法子。后来幸好找着公社叶书记，这才知道田小姐已悄悄地到了白石岗。啊，田小姐竟然暗渡陈仓来了。
临别时，卡格先生开了个小茶会，欢送吴凌筠。公司的几个经理都出席了，气氛热烈丽隆重。
“吴小姐，欢迎你对敝公司的工作提出阁下宝贵的意见。”卡格先生礼貌地说。
“感谢卡格先生给我这样一个丰富的见习机会。”凌筠说，“至于我个人的一些粗浅的见解，已经同何少文襄理交谈过了。谢谢诸位的盛情厚意。”
“谢谢你，吴小姐。”卡格转过脸来对少文道：“吴小姐谈了些什么宝贵意见？”他微微蹙动了一下眉毛，脸上闪过了一丝儿愠色。因为他事先一点儿也不知道。
何步文连忙把她那“直送客户”的方案说了一遍。卡格听了禁不住拍案叫绝，连声道：“Excellent！（好极了！）”急忙上前紧握住凌筠的手说：“非常感谢你！”更令卡格感激不已的是她还谈了几项具体建议，使这个方案畅通无阻。当然，白石岗方面提供的方便是很重要的。
末了，吴凌筠对这位总经理雍容大度地说：“卡格先生，我可以向贵公司提出个问题吗？”
“欢迎！”卡格有点吃惊道。他预料对方终会提出这个问题的，尤其是这么一个精明的女经理。
“你早知道了，石粉的问题该排到议事日程上来。”凌筠说得很平静。在签订合同时，由于我方当时对国际市场不够了解，未有订定石粉这一项。在香港石粉比碎石每方价格高近二十元。卡格很狡猾，订合同时有意不提这一项。凌筠同罗拨臣谈过这件事，他也不好说话，只得等待合适的时候提出协商。不过，罗拔臣认为卡格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很想听听阁下的意见。”卡格说。
“我冒昧给贵公司说，重要的是使我们间的合怍公平合理。”凌筠明白假使对方不同意，那就要等五年之后合约期满再来签订。
“我个人向来很尊重阁下的意见。”卡格笑道，“我们商谈一个合适的价格，好么？”他也存有戒心，对方只消稍微阻隔一下，新方案随即流产。
凌筠显得落落大方地笑道：“那就比碎石的价钱高百分之十五，可以吗？”她知道不给点甜头，人家是不会接受的。
“非常通情达理。吴小姐，很感谢你！”卡格完全出乎意料，高兴极了。
本来凌筠该走了。她确实急着回去，好弄明白田小姐此行干的什么名堂。可是，卡格定要在九龙的旋转餐厅酬宴一番，还要签订一份关于石粉的补充合同，她只好再停留一宵，决定明早归去。
这些天，沈家海一直在注视着何兆行，可他很老实，仿若入冬的蛤蟆似的整天藏在家里。今早说是凌筠要去香港考察，四妗要他捎带些东西给儿子，他才赶圭石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到白石岗时凌筠已经开车走了。
凌筠才走不久，田小姐便驱车来了。她下车找着罗拔臣，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谈个不休。之后，罗拔臣便吩卷扬机手抓紧装石。田小姐在停车场看见了何兆行，说儿子有信给他，便从手袋里拎出封信来。何兆行看了信便匆匆忙忙回家去了。
沈家海见过吴木生之后赶来石场，何兆行已经走了。他转了一个圈，看不出什么异样，便注意观察田小姐坐的那辆“富士”轿车。这是少文上次回来坐的那一部，是分公司领有深圳市车牌的用车。
这时候，田小姐微笑着走了过来。她暗中窥看沈家海好一会了，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
“沈先生，你对我的‘富士’牌很感兴趣？”
“我是修车出身嘛！”沈家海付之一笑。
“你喜欢的话，不妨试试车。鸳驶盘很轻巧，速度比兔子跑还快。”
他想起吴木生说过“狡兔三窟”，便笑道：“我们这里的石路，兔子也跑不快啊！”
“你真会说笑话。”她朝沈家海飞去一对媚眼，“少文要我问你好。你们是老相好了。”
“在村里一起长大。听说他最近发财了。”沈家海的话冷得象一块冰。
“说不上，只是赚了些钱。”她说，“沈先生，这是我们的近照。”她递过去一张彩色双人头照片。她听说沈家海同凌筠相好，以为他看了这张相片会高兴的，便说：“哪一天吃你们的喜酒？”
沈家海很反感。他怎能不生气呢？凌筠日夜替少文担心，他却同这号女人姘居上了。说穿了，还不是为了追求几个臭钱！他恼怒，却又极力抑制自己，显得心平气和地说：“请告知少文，我们办妥了这件事之后，可以请喜酒了。”
“哦，什么事这么重要？”她有意问。
“他明白的。”他笑道。
沈家海竟意想不到，罗拔臣驾着“富士”牌车，将姓田的送到罗湖关口，让她安然地出了境。他听到这消息，立刻给吴木生去了电话。吴木生听完之后只说了一句话：“照原计划办。”
下午四时，罗拔臣开着“富士”牌轿车，离开白石岗，朝文锦渡口驶去。他哪知道，田小姐把车子留给自己，原来使的是“金蝉脱壳”计！
检查员全面查看了车子之后，按照沈家海提供的情况，把车梁上的方块铁板撬了开来，发现里面装有个铁皮盒子。可是，内里竟空无一物。罗拔臣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连声道：“谢谢你们！”接着骂道：“这害人的女妖精！”
沈家海心里很不舒服，眼巴巴地看着“富士”车驶过文锦渡，在河对岸的柏油公路上远去了。
天色渐晚，南风习习。就在人们把注意力放在“富士”，车上的当儿，沙湾却有人在暗地里行动着。
何兆行偷偷地溜到塘边的鸡屋里，给鸡群喂饲料，添清水。之后，便从饲料堆里拎出个黑皮箱，悄悄地来到河边的竹林里。他停住脚，看看没人，又溜到河边，上了小艇，用手往岸上一撑，艇儿便唿的滑了开去。河面很窄，一下便到了对岸。他轻轻舒了口气，满以为大功告成了，岂料草丛里横刺出一只木艇，挡住去路。吴木生同几个社员正等着他呢……
卡格先生的晚宴过得并不愉快。因为我方给他电话，指出他公司里的人竟然利用职权，盗运中国国宝古玩。他再三向凌筠道歉：“我很惭愧，敝公司竟出了如此丢人的事。”
“我希望贵公司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凌筠说。
“请贵方放心，我们一定严加惩处！”卡格说，并当场宣布开除何少文。
临出餐厅大门，田小姐竟然向凌筠微微一笑。她已经把何少文所有存款席卷了去，因为没收了的那笔私货她入有股份。
何少文垂头丧气，惶恐地尾随着凌筠，走到车门旁边，悄声道：“凌筠，我……”
“已经晚了！”
一辆绿色轿车朝着深圳河飞驶丽去。
1981.10.20．于深圳
1981.11.24．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