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一直沉沉睡着,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她清楚的知道,琼庭灭了,父亲死了,他……背叛了。
他绝情的剑,毁了自己的全部,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便都不知道了。迷蒙间,她好像看到了卿姐,看到了纳兰荨,但是他们的影子是那样不真切,那样模糊。自己想睁眼看看,和他们说句话,奈何眼皮重得如层层压迫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喉咙里像火焰弥漫,燎燎不知归灭,把她的声音拦在那头,传出去的都成了沙哑的呓语。她想抬抬手,除了一阵针芒般的刺痛不依不饶,她感受不到手的存在,对了,手筋好像被他割断了……
罢了,她放弃了,或许此刻她已经死了,所以世事才会这般模糊。不过这样也好,黄泉路上,自己便可与父亲一同,再走过彼岸花开得似云似火的路,不知道父亲现在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和她一样?不知道她和父亲能不能找到母亲?若是母亲还不肯原谅父亲,那么她可不可以在母亲面前撒娇替父亲求情呢?撒娇?呵呵,娘,你会喜欢我的对不对?
烈火便一直这么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无数个念头,让她时而欣喜,时而癫狂,时而悲苦,时而心伤,在这纷纷乱乱的交错中,浑然不觉,光阴流转,岁月无情。
她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在脸上,但是她脸上仍有四道伤口,若是表情过大极易让伤口裂开,是以花殿主不得不瞪大凤眸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看久了,突然察觉,这姑娘表情倒是可爱。他其实没有好好看过烈火的容貌,现在她脸伤了一大半更是看不明清雅在何处,只不过他仔细端详了许久,得出的结论是,这女子就该是颗璀璨明珠,日日被人供奉在头顶也完全受得,转头看了看车门外宁浮生孤寂的影子,他眼角一笑,宁浮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得这姑娘倾心相许,而他又是折了几辈子的福源竟与她反目成仇……
此时据帝女峰那个早晨已经过去了四天,当夜秦卿与纳兰荨走后他们便跟着动身,宁浮生说的没错,纳兰何奈极有可能出尔反尔,就算有林夕在她身边劝慰,也难保她哪天又失心疯了派人追上来,只是烈火的伤势容不得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所以他们只乘了个不起眼的马车,宁浮生做车夫,花千缕在车内照顾,昼夜不歇的赶往轩丘。
因担心马车颠簸,所以车上铺了好几层柔软厚实的兽皮软垫,四角固定着的香炉里袅袅燃着安眠的安息香,是以烈火四天都还醒不过来还得多谢花殿主。她此时身子虚弱受不得风,所以车上的门窗都紧闭着,只留了一个吹不着她的小缝流通空气,但这远远不够,四天过后,车内安息香的闷甜与药材的苦涩交杂成一种复杂的味道,每每宁浮生探进头来都会锁着眉头出去,也只有花千缕这种变态还能享受其中,甘之如饴。
这一日,天气转凉,但天边的太阳依旧明晃晃的,车内依旧温暖如春。马车绕过帝都,行至北境渺越湖畔,粼粼湖水在秋阳下泛着金光,道路两旁银杏飘黄,秋风撩拨,俏皮的黄叶回旋飘荡,落在湖面上的灿若远望粼光,落在道路中的层叠成一道黄金锦铺,放眼望去,竟看不到头。
不知是景太迷醉,还是一路不闻人声太过无聊,花殿主尽然在车内打起盹来,顺带忘了撩下车窗的帘子,顺带忘了往香炉添香,烈火原是昏沉着的,身上突然传来的阵阵剧痛让她一下子惊醒,鼻端的苦涩越来越浓厚,彼时阳光正盛,如同细密的金线透过窗直射在她微颤的睫毛上,原本黑暗中的她只觉眼前一片明朗,这一瞬,竟幽幽转醒过来。
许久不见光亮,她刚刚睁眼,奈何明晃晃的太阳太过耀眼,刺的她眼睛生疼,她想抬手挡住阳光,眼神突然黯淡,手抬不起来。往事如风卷浪袭来,只不过两三个月的光景,白云苍狗,竟如隔世,溯前尘往事,皆不堪回首。此时她如瘫痪一般,在疼痛牵引中稍稍凛神,连转动头颅都显得分外辛苦,唯有那双眼睛越发透彻灼人。
阳光灿烂,她只能看到方寸大的木窗透出的世界,一片苍白,时而有金色的叶子飘飘转转,好半晌,她才辨别出那是银杏。窗前,摆放了楠木小几,小几上瓶瓶罐罐摆了不少,一个散发美人支手撑颐,柳叶眉飞,瘦脸安宁,烈火嘴角扯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他是叫做花千缕吧?
莫名一阵心惊,花千缕蓦然惊醒,却见那双清澈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恍惚间,他看到她……在笑?花殿主一脸不可置信,再去确认时,那人早已冷漠如常。
“你……你怎么醒了……”花殿主一脸不可置信的还有烈火居然在到达轩丘之前醒了?
为了保证这一路不会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意外,花千缕打算让烈火一路睡到轩丘,反正她醒和没醒并没有什么区别,醒来之后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可现在,她居然醒了?
“我不该醒吗?”烈火张了张嘴,她觉得自己有一世未曾开口,现在声音都沙哑得那么难听。
这时马车突然一颤,饶是烈火躺在那么多软垫上都感受到了颠簸,然后马车停了,她听不见外边发生了什么,花千缕却听得清清楚楚,宁浮生的呼吸已经变得粗重慌乱起来。
花殿主还在震惊之时,猛了反应过来,电般伸手点了烈火的睡穴,烈火闷哼一声,眼皮又重重耷拉下去,花千缕不太敢看烈火那埋怨的眼神,当即拉开车门蹿了出去。
“我又把她弄睡着了。”银杏叶铺满的黄金路上,花千缕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悻悻道。
“嗯。”宁浮生垂了垂眼睑,落寞道:“我去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