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然站在南雅书的院子外有些怔愣,穿过花园的月亮门,这幢青石小楼所在的院落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就连院门外路边的那块山石,有一角隐秘的地方刻着什么文字现在他似乎还可以想的起来。
管事的在门口站下,对华安然拱手说道:“这里便是少爷的院子,您请稍等片刻。”
华安然有些恍惚,倒没听见管事说了些什么,只是点点头,眼神扔在这一草一木上流连的看过去,似乎每一个细节都在记忆里鲜明了起来,有着怀念,可就是这样的怀念,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累积变质成了刻骨的仇恨。
南雅书一听管事的禀报竟是华安然亲自来了,心底且惊且喜,立刻亲自迎了出来,并嘱咐小厮沏壶华安然最爱的雨前茶,备下几样不甜的点心,疾步走了出来,便看到站在院门外石阶下神思恍惚的华安然。
脚步微微怔愣了一下,透过树叶间隙朦胧不明的阳光洒落在华安然的身上,长身玉立一身青色的影子淡淡的,仿佛要融入到空气中一样,很不真实,仿佛站在那里的只是个光影交织的错觉。
“华叔叔。”南雅书一声轻唤,让华安然收回了飘忽的思绪,看着疾步过来的少年画面似乎和记忆里的某一幕重合了,忍不住展露一丝笑颜,不同于平常的温润,真切的像是从心底而来的怀恋柔和。
华叔叔这是在看谁?
南雅书一愣,但随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还能是看谁,这里除了他哪里还有别人,自然是看着自己的。
“华叔叔,您怎么会来?可是有事情找我?”
华安然此时已经恢复了清明,为自己还能被那些莫名的感情左右感到嘲讽,看着面前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这些日子被毒药折磨的身形消瘦了许多,更显得少年纤细柔弱,不禁让他想起另外一个孩子,那个明明是女孩却扮作男装的孩子,比起她来,南雅书这样要幸福的多了。
“桃蹊配出了一味药,能够根除你身上的病症的,我怕堂上的大夫弄不好,所以亲自来给你试一试。”
南雅书一听,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其实早就放弃能够清除身上毒素的想法了,就连舅舅都解不了,他注定要忍受着,然后等到哪一天他受不了了,就来个自我了断,也算是偿还了母亲的罪孽。
他为什么会中这个毒,那个人已经清楚的告诉他了,只是这话,他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罢了。子不言长辈之过,就算是母亲做了再多错事,那毕竟也还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可是如今,忽然说他可以摆脱那种痛苦了,他不是惊喜,不是开心,而是觉得怀疑,这是真的吗?还是一次空望,接下来等到的,还是失望。他甚至不让自己去想,去希望,因为不期待,就会安于现状,他就不会失望了。因为不知道还能够承受失望几次,他害怕自己会绝望。如果他绝望了,忍耐不下去了,死了,那母亲一人要怎么办呢?
“华叔叔……你刚才说什么,我可能听错了,你再说一遍可以吗?”
华安然看着面前少年脸上的小心翼翼和眼底想要期望却强行压抑自己不要多想的眼神,忽然觉得,此刻的少年和当初的强迫断绝一切奢望,认命了的自己多么相像啊。
微微一笑,华安然低沉的声音缓缓的,带着蛊惑般的味道一字一字的说道:“我说,桃蹊配置了叛情的解药,我拿来给你。从今往后,你身上的毒就可以清除了,再也不用忍受那种痛苦。”可以正常的生活,不用害怕哪一天忍受不住了给自己一刀来个痛快。
南雅书一瞬间瞳孔都有些涣散,眼神迷惘空洞,定定的看着华安然开合的嘴唇,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传达到他的脑袋里每一个字他都听明白了,但是联系起来是什么意思呢,他却觉得自己仿佛突然有了障碍,像是痴傻了一样,竟然不明白了。
是他想的那样吧,是吧?竟然是真的吗?!骗人的吧,怎么可能呢,他都已经放弃了,或许,只是个梦而已吧。
华安然手掌落在南雅书的头顶,揉乱了他的头发看着他恢复了神智,笑着说道:“怎么样,高兴坏了吧?我能够理解的,绝望里的曙光,却是让人不敢相信。不过,雅书,如果还是不确定的话就来试一试吧,让事实证明不是梦,好不好?!”
南雅书感受着头顶的重量,轻飘飘想要飞出身体的灵魂也归了位,傻愣愣的点点头,跟着华安然进了院子。
华安然对一旁的管事说道:“我需要绝对安静,请不要让人来打扰。”
管事的虽然对于自家少主的状况有些不太看好,但是只稍微迟疑了一下就点了头:“华大夫请放心。”这里的情况还是要报告给堡主知道的,毕竟,关乎少主性命,而华大夫,也许是他多心了吧。
一路向北的官道上,两队护卫统一的紧身短打,腰悬长剑,骑着高头大马,马鞍旁皆挂着弓箭,分列两边,护送着中间的两辆马车,前一辆马车要大一些,浅棕色的外观,飞檐的棚顶,青绿色的纱帘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晃动,隐约可见里面朦胧的人影,后一辆跟着的简朴许多,车上是一些行礼,还有不识武功的丫鬟仆从。
车厢里,两边固定着长坐,中间是固定的木桌,木桌上嵌入固定的茶杯,袅袅的白烟升起,盈满一车的茶香,几碟糕点,也精致非常。可以折叠收起来,车厢壁上有固定的矮柜,一个个小抽屉里放满了零食,话本,茶具一类的消遣用品。
车厢底部与车体连接的地方设有弹簧,车厢里也包裹了棉垫,道路也平缓许多,并不会感觉到太过颠簸。反而一晃一晃的让人昏昏欲睡。
郑茉莉坐在一侧长椅上,看着对面从上车后就沉默的少年,苍白的脸和茫然无措的眼神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到现在郑茉莉想起来他慌不择路跑到自己面前来的神色,只一味的催促她赶路,但是她却知道,无栾的人在这里,心却没有跟着来。
她有些好奇,无栾回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他能够狼狈至此,像是被抛弃的幼兽一样,孤寂哀鸣绝望,想来,和那个桃蹊有关。用一种等待好戏的眼神看着对面沉浸在思绪里的人,如果他走不出来,一味沉溺的话,等待他的就是崩溃和死亡。
郑茉莉这样想着,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和她平常完全不相符的戏谑表情,靠在车壁上合上眼帘,身体随着马车一起跟上晃动的频率,他会如何,又与她何干呢?不过是暂时的同路人罢了,她自己尚且有纠结的烦恼,又如何懂得去开解他?
几声急促的马蹄声,从马车后面赶来,在她的车窗外停下来,郑茉莉睁开眼睛,挑起青绿色的纱帘看向马上的人,马上的护卫恭敬的行礼,随即地上一卷直筒:“是三当家的专属信鸽。”
郑茉莉微微蹙眉,接过纸条,轻轻挥手,来人便退了下去,行动有素纪律严谨的不像是普通的护卫。
展开纸条,寥寥几字就让郑茉莉眉头皱的更紧,抬眼看向对面的人神色变得复杂,最后不过一笑,将纸条收拢袖间,攥入手心,再放开时,一成一堆粉末,看不出原来是什么,而这一切,沉浸在思绪里回不了神的无栾,并没有注意到。
此刻,除了脑海里不停回放的那一幕让他身心刺痛的画面,他是什么也注意不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