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铁链的长度，正好只够桃蹊在屋内活动。门窗紧闭，阳光透过窗棱的缝隙透进来，一束一束，尘埃浮动。
桌子上的火炉熄了火，难得的没有熬制中药，屋子里充盈着的苦涩味道也散了很多。一应瓶罐，试验用的器具都摆放整齐，清洗干净了，大概是在自己昏迷的时间里做好的吧。
桃蹊觉得身上有些了力气，翻身下了床。铁链哗啦啦的一阵响，对于这具小身板来说有些沉，举步之间铁环坠着脚踝上的铁环，磨蹭着脚腕有些刺痛。
桃蹊慢慢的挪到木架前，拿起伸手可以够到的竹简和书本翻看，都是医书，工整的楷体，很好辨认。桃蹊曾经因为工作需要在大学里教过一段时间的古文学，对于繁体字，就算无法全部认全，但也知道十之八九。桃蹊对待每一份工作都很认真，即便是为了收割一个陌生人的生命，但工作就是工作。当一个杀手，不是为了兴趣，不是为了任何外在的因素而杀人，既不喜欢，也不厌恶，然而只是当做工作来做的时候，她就会成为最好的杀手。于是，不到一个星期的教学，她用了一个月来突击古文知识做好万全准备，任务，自然是顺利的。
“苏岩！”一声娇柔的女音，桃蹊一颤，立刻将竹简放回原处，屏息静气，却把感官放到最大，敏锐的渴望可以得到点更多的信息。
“梦儿，你来啦。”桃蹊从来没听过那个男人如此温和的声音，他对自己的时候，不是兴奋就是如同对着一件死物一般，只是他会对一个死物说话罢了。
原来，他叫苏岩。他要等的，就是这个女人了吧。只是听声音，桃蹊就可以描绘出这个女人的样貌，必定是极美的，或许还很妖媚。
“我要的东西呢？”
“给，你要的，我自然准备妥当了。梦儿，他对你不好吗？”苏岩的话语里，担忧的情绪表露无疑，毫不掩饰。
“哼！”柔软的声线低哼一声，因怨恨而显得尖锐了许多：“他自然是爱我的！不过是……那个狐狸精，我不会放过她的！好不容易阻碍我的都除去了，我怎么可能让别人再来夺了属于我的东西！这件事，大哥你别管！那个丫头……你处理了吧？”
桃蹊大气不敢出一下，直觉的，女人口中的那个丫头，说的就是自己。
“嗯，试药没扛过去，放心，这给你的已经调整过，疼不死人。梦儿……”
死了？也许，说的不是自己……难道三个月前有人和自己一起试药？挺不过死了，也很正常，那种痛苦……即便是时过境迁现在想起来，也恨不得自我了断了。可是，这样一个与自己一起的孩子死了，自己全然没有反应，那个男人……不会怀疑吗？
“我没想到你竟然留她这么多年。这次就算了……大哥，你不想我死吧？”
“她体质特殊，我需要人试验药性。”
“你要多少人我都可以给你！算了，以后不要这样了，嗯？”
“梦儿，我只是担心你，如果他对你不好，杀了就是了，咱们……兄妹一起生活……”
“行了，我有分寸。”女人不耐烦了，扔下一句：“我走了。有事会让翠儿来的。”
过了很久，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脚步声响起，桃蹊拉起铁链，回到床边坐下，就像，她根本没有起来过。
不一会儿，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明亮的光线让桃蹊有些微不适，门口站着的人影，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苏岩走到桌前坐下，看也没看桃蹊一眼。
他低垂着头，额前束起的发丝散开了一些，垂落了下来，微微有些晃动。淡棕色的眼睛半掩在眼睑下，少了些许阴狠，多了一丝迷惘。他在乎……那个叫梦儿的女人，兄妹……苏梦。
三个月了，这是第一次有人来找他，两人的交谈，明显的说明了关系不错，最起码，在苏岩这边来看，对那个女人很是迁就。
也许是桃蹊落在苏岩身上的目光时间长了一些，苏岩抬眼看过来，眼神不复刚才的迷惘，一片精明。似乎只是桃蹊一时的错觉，慌忙低垂下眼，不去与那股视线相交。
苏岩只是看了桃蹊一会儿，眼光如有实质一般，像刀一样，从头到脚刮过。如置身冰窖一般，让桃蹊浑身汗毛竖立，努力的平复下呼吸，把反射性竖起的戒备，压制下去，这个时候，一丁点的异样都可能造成她无法承受的后果。
“你怕什么？”苏岩低哼一声，拿起桌上的火石，啪啪两声轻响，点着了炉里的炭火，拿起砂锅，在墙边由外面伸进来的竹管前，拔掉活塞，清水流出，接了半满的水，木塞塞住竹筒止住水，走回桌边，砂锅里扔进几味药材，放在火炉上：“你恨我吗？”
桃蹊猛的抬起头，看着苏岩，他怎么这么问？难道是怀疑什么了？
苏岩并不指望听到回答，恨？为什么不恨？每次都被拿来试验药性，即便是身体百毒不侵，也许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的可以挺过去，如果是自己，怕是恨不得食肉啃骨才解心头恶气。
七年了，三岁被送来，四岁毒发身亡，没有人知道这个丫头还活着……而且，作为自己的药人活着。为什么不杀了她？起初是因为她身上的毒，对于致力于研究毒术的自己，血罂粟，可以通过血缘传承的毒素，新生命诞生的同时，母体死亡，多么大的诱惑。可是七年了，任凭自己用尽千百种方法，他解不了她的毒，反而令她体内的毒素变化，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抵制所有外来的毒素，自动清除，结果，算是因祸得福吗？竟然成了百毒不侵之体，更加引得自己的探究欲望。
可是三个月前，梦儿一眼就认出了她。丫头越来越大，即便因为身体原因显得瘦小，可五官渐渐张开，怕是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吧，如果是个正常的孩子，必然会很漂亮。
瞒过这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穿帮，总是瞒不住一辈子的。
而他，没想过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丫头和梦儿有间隙。苏岩这样想着，眼神中难掩杀意。
视线落在女孩瘦小的身体上，那么弱，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捏碎她的骨头。自从三个月前因为叛情的初步成品失败，他以为这丫头挺不过来，却不想那样的痛了三天，她竟然在呼吸停顿了半个时辰之后醒了过来，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有什么东西，悄然变了。
苏岩至今记得那双眼睛，内敛的嗜血红芒，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仿佛把一切黑暗都容纳进了那对殷红的瞳孔中，一瞬间，压抑的破坏，苏岩甚至以为，自己会在这双眼睛下万劫不复。如果不是丑丫头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一定要怀疑这是另一个人了。
从醒来以后，丑丫头不说话，对自己的畏惧和恐惧却似乎少了，变得很安静。经历过生死，鬼门关前过了一遭的人，变得沉默也正常。丑丫头似乎喜欢上了门前的那一片曼珠沙华，每日里总要去看一看。苏岩远远的看过她，那么站在那里，孤独寂寥的瘦小背影，在一片如火的花朵中，像是欲火一般。
哧！苏岩嗤笑一声，欲火？难道，还要重生吗？
桃蹊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呼吸一窒，心脏的跳动加速，紧张，害怕中隐隐有股压抑的兴奋感。直到苏岩忽然收敛了杀意，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于无形。
桃蹊微微一愣，她想不出，刚刚毫不掩饰杀意的苏岩，怎么忽然之间放弃了？可怜自己？不可能！
苏岩的视线扫过桃蹊，铁链，落在木架上，微微停顿，桃蹊紧绷的脊背一僵，在她以为苏岩发现了什么的时候，苏岩移开了视线，垂下眼皮，拿起手边四方的药盒，打开，一格一格摆放着各种草药，取出适量，依照一定的顺序，先后放进了烧开的砂锅里，苦涩的药味，充满空气。
苏岩的手很敏感，除非调配初期需要改变配比之外，他取药从不过秤，极其精准。
口中喃喃自语着药草的名字和药性，先放后放的原因。桃蹊这三个月已经习惯了苏岩总是边研制药剂，边自言自语的状态，只是，这次，他的吐字异常清楚，桃蹊发现，自己只要静心凝神，就可以听得明明白白。
疑惑的看了眼苏岩，垂首敛目，半掩的视线落在苏岩的手上，药盒上，耳朵一字不漏的听着苏岩的自语声。一字一句，刻画进脑子里。
桃蹊想不出苏岩不杀自己的理由，因为从苏岩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桃蹊看到的是如同看死物一般的眼神，他不在乎自己的命！也许他会舍不得自己的身体，但桃蹊清楚的意识到，这个理由，苏岩不在意。自己对于他，可有可无，无关紧要。虽然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散了杀意，但不保证，下一秒他不会再起杀心！
必须要快！桃蹊眼神透过一抹坚定，她要在苏岩再也不会收敛杀意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哪怕活不下来，也绝不一人走上黄泉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