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彼岸花是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血一样绚烂鲜红的花。
有花无叶。
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
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
开成妖艳的花。
那,如果……忘不了呢?本以为业火烧尽前世罪孽之身,净化的灵魂可以忘却种种重生一世,换来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桃蹊站在漫天火红的曼珠沙华前,殷红的花朵妖艳如同那场大火。低首,瘦小的手掌,干巴巴的身子,灰白的布衣将将的遮掩住身体,两只脚踝被两只宽的铁环禁锢着,因为常年的摩擦,脚踝处一圈厚厚的硬茧伤痕,铁环间铁链相连,中间缀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铃铛,行走间,叮当作响。
“丑丫头!”
桃蹊浑身一颤,从心底升起的恐惧令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桃蹊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感情,应该是这个身体残留的意念,清清楚楚的表达着,这个低沉的声音,令她害怕!
“丑丫头?!马上,过来!”
桃蹊快步跑回不远处的草庐,东面第一间,十几平米的大小,北墙边一张木板床,铺着草席,薄薄的一层被褥,那是她的床。东墙是一扇一米见方的窗户,关的严严实实。靠着西墙一排木架,摆着满满的瓶罐,竹简和书籍,旁边是一个药橱,一个个的小抽屉上写着各种药名。中间是一张木桌,几张竹凳,桌子上几个火炉,冒着烟的砂锅里,飘散出浓郁的药味,这个味道,让桃蹊皱起了眉,胃部一阵不适。
低垂着头,枯黄的头发从脸颊边滑落,叮当一声脆响,桃蹊抬脚迈过门槛,屋子里刚刚叫桃蹊的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灰色的短衫,挽着袖子,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头发乱糟糟的扎在身后,用一根草绳粗略的系着,瘦长的脸,不正常的青灰色,如同夜枭般阴狠的眼睛,淡淡的棕色,像猫一样的竖瞳,满是络腮胡须的下巴。
男人正在天枰上细心的称着药材的分量,听见桃蹊脚链间的铁铃响声,转过头来,淡淡的看了桃蹊一眼:“恢复的不错,果然,青花的分量还要加重一些才是……藤萝……伸手!”
桃蹊依言伸出纤细的手腕,红紫色的毒纹爬满胳膊,交缠环绕,像是一团花,如同曼珠沙华一般的花。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表皮下清晰可见,男人伸出手指搭上脉搏,手指青白,骨骼分明,指甲呈现一种深紫色,古怪的抬眼看了看桃蹊,桃蹊心里一紧,垂首,低眉顺目的看着脚尖:“呵呵……丑丫头,你真是命大。”语气里带着些许幸灾乐祸,说完,不再理会桃蹊,转而回到桌旁,在一卷竹简上,记录着什么。
男人没叫她走,桃蹊只得在门口站着,微微侧身让开光线,看着男人动作麻利的摆弄着那些自己熟悉的草药,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桃蹊擅长制毒,对于草药自然了解,但是,和这个男人想比,她那点微末的伎俩简直不够看。而且,桃蹊还记得三个月前醒来的那一刻,钻心刮骨般的疼痛,那一刻,她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药人!
这个身体不过十岁的年纪,却瘦小的像是六七岁一般,长年累月的毒素侵蚀让她的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头发干枯焦黄,脸颊凹陷,眼睛大而无神,在小小的脸上更显得突兀,瞳孔也许是毒素的原因,隐隐的呈现深红色。
桃蹊为自己把过脉,这个身体里,不下数十种毒,有的相互抵制,有的互相变化,这么多毒,她还能活着,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似乎毒素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没有了性命之忧,反而在缓慢的清除着毒素,桃蹊曾经怀疑过,这具身体或许是特殊体质,免疫力很强。
桃蹊醒来后,因为身体虚弱,男人也许是舍不得她死掉,毕竟死掉以后他还要再去找一个药人,然而却不一定可以找到像这具身体这么强悍的,一连三个月,只是补气养血的药喝着,再也没有在她身上试过新毒,也就是他现在在调整配方研究中的——叛情。至于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恐怕还是死在了三个月前的那次试药下吧?该是多么霸道的药,竟然这个六七年试药历练下来的身体,抗不过去了?
“丑丫头……”
桃蹊抬起头看着男人的脊背,浑身戒备起来,桃蹊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同,她从醒来以后不敢说话,甚至连行动也不敢太多,就怕这个男人从自己不经意的小动作上看出什么不妥来。她还太小了,这个男人太强,虽然自己的处境可以称得上生不如死,即便,她可以轻松的结束掉这条小命,也许可以重新投胎,不会再忘记喝下孟婆汤,但是,桃蹊想活下去,因为这个身体里残留的前主人的意志,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坚强的让桃蹊不解。
“叛情就要成功了,呵呵,过两天,等这个药成了……她就会来,我就可以见到她了……丑丫头,你说她要叛情做什么呢?是不是那个男人背叛她了?是的,因该是的,我就知道那个男人早晚会离开她……不过,嘿嘿嘿嘿……中了我的叛情,那个男人就连一步也离不开了……除非……丑丫头不会去救他的,对不对?还是丑丫头好啊……”
桃蹊知道,这个男人颠三倒四的说着话,只是想说而已,并不需要自己回应,而桃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她却知道,这个男人,变态的厉害,自己现在,是万万不能反驳的。
“叛情……钻心挖骨之痛,只要服了这个毒,就会好好的体验一番被背叛的痛楚。”男人轻轻拿起一只洁白的瓷瓶,接在蒸馏器具延伸的细管下,一滴一滴殷红似血的药水不一会儿就装了小半瓶:“只一点点,就够了。丑丫头,来。”
桃蹊袖口掩盖下的拳头握紧,指甲掐进手心,低垂的眼帘掩饰了眼底泛起的幽光,轻轻挪了几步过去,结果男人递过来的茶杯,茶杯里半满的清水,桃蹊双手捧着杯子,沁凉的杯体从指间蔓延到心底,寒冷刺骨。
男人拿起白玉般莹润的瓷瓶,那是刚刚装进叛情的瓶子,轻轻的滴了几滴到桃蹊手中的茶杯里,双目满是期许和压抑的兴奋,棕色的竖瞳仿佛泛起了一丝金黄色:“喝了。”低沉的嗓音难掩激动,竟有一些颤抖。
桃蹊缓缓的将杯子移到嘴边,眸光平淡的注视着茶杯里依然清澈无色的液体,如果不是知道里面加了那么霸道的毒,任谁也看不出这水有问题。桃蹊的动作一丝停顿也没有,扬首一饮而尽。
“怎么样?有没有特殊的味道?”
无色,无味。桃蹊摇摇头。男人低声笑了起来:“无色无味……成功了!”接着,目光灼灼的盯着桃蹊的脸:“丑丫头,痛不痛?”
桃蹊脸色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开始苍白,额头,脖颈开始冒出冷汗,一粒一粒凝结而出珠子,滑落进衣襟里,侧身蜷缩着摔倒在地,泛白的五指想要抓紧什么,却扣进了硬实的地上,紧紧地抠着,抠出了血来。涔涔的汗水如雨一般流淌下来,浸湿了全身。桃蹊双唇死死地抿着,只偶尔从喉间溢出一两道呜咽声,仿佛濒死的困兽,哀惨凄鸣,听得人心头微颤。
“很痛吗?是不是很痛?”男人兀自兴奋的问着,似乎是桃蹊的表现让他满意了,一圈圈的围着桃蹊转了起来,喉咙间满是低低的笑声:“痛就对了,痛彻心扉,钻心刮骨,呵呵,这药总算是成了!成了!”说完,抓紧手心里的白瓷瓶子,竟看也没看地上的瘦小女孩一眼,转身奔门而出。
好像在无边痛楚的河底沉浮挣扎了很久,无数双手拉扯着他,将她往下拖拽,黑暗淹没了她的身躯,四周冰冷刺骨,没有一丝声响,极静,极冷。黑暗,恐惧,绝望,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是藤蔓一样紧紧的缠绕着她,勒紧了她的脖子,无法呼吸。恍惚中,仿佛有双温暖的手将她举起,黑暗渐渐散去,朦胧中透出一丝橘黄色的光亮来。
桃蹊缓缓的睁开眼睛,殷红的瞳孔血色慢慢散去,只剩近黑的深红。桃蹊从床上坐起,东面半开的窗户透过一丝为暖的朝阳,正好射在桃蹊的脸上,原来,梦里的光是这朝阳啊。
桃蹊看了看身上半盖着的薄被,她这是痛了一晚上?抬眼看着紧闭的门,是他吧……把她抱上床的人。怕是,担心她死掉吧,毕竟,自己再死了,这具身体不一定就能好命的再有一个灵魂愿意接收了。如果能选择,自己也不会要的。
那种痛苦,比起永坠地狱抽骨扒皮也不逞多让了。桃蹊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身体的主人会死,即便是再习惯各种毒素,也终究抵挡不住似被活刮一般的痛苦。
桃蹊耳朵微微颤动,慢慢的又躺了回去,十指抓着被子,闭上了眼。
不一会儿,门轻轻的被推了开来,男人换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衫,头发似乎细细的梳理过,整整齐齐的束在身后,用同色的布带扎着,胡子也不再根根纠结,似乎是修剪过了,却依然很长,遮住了下巴和嘴将近半张脸。
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坐下,拉过桃蹊的手细细的把了脉:“起来,把药喝了!”
桃蹊知道无法装睡下去,于是睁开眼,缓缓的起身,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碗,黑漆漆的药汁,令人作呕的味道,桃蹊闭上眼,憋着口气一饮而尽。
男人看她喝了药,低下身子拉起一根铁链扣在了桃蹊脚踝的铁环上,铁链的另一边,镶嵌进了墙壁里。男人一语不发的站起身来径自离去了,走到门口微微停顿了下来:“不准开门。”抬脚迈过门槛,掩上了屋门,屋内光线一黯。
桃蹊的视线随着门被关上缓缓收回。低头看了看空空的药碗,脚上的铁链……她不能这样下去!虽然怎样的生活,黑暗或者光明她不在意,但是不代表她可以把命交到别人的手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她宁愿玉石俱焚也绝对不要再体会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