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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海外东经

丘,爰有遗玉、青马、视肉、杨柳、甘柤、甘华。百果所生,在东海。两山夹丘,上有树木。一曰嗟丘。一曰百果所在,在尧葬东。

丘或作嗟丘、发丘。经文“杨柳”,袁珂注:“《淮南子·地形篇》作杨桃。”作杨桃是也,方与“百果所生”、“一曰百果所在”相符。

有意味的是,丘位于《海外南经》所述帝尧葬所的东面,平丘也位于《海外北经》所述帝颛顼葬所的东面;帝尧墓地有范林,帝颛顼墓地也有范林;而且丘的景致(包括人造物和地形地貌)与平丘的景致也相当类似。

据此,似乎可以推知,先夏时期的帝陵是由墓地、墓林、墓丘三种景观共同构成的:其中墓地埋葬死者及陪葬物,墓林环绕并保护墓地;而墓丘则可能是人工堆筑的祭祀台,祭祀时要供奉干鲜果品,因此要在这里种植多种果树,例如桃、梨、红果、枣之类。

郝懿行认为丘与平丘均为《淮南子·地形篇》所述的华邱,此说不确。实际上华邱与平丘、丘都不相干,因为它位于昆仑附近,属于黄帝部落的重要场地,或许亦是祭祀台。

大人国

大人国在其北,为人大,坐而削船。一曰在丘北。

大人国的传说在国内外都很多,不过此处大人国的特点一是当地人的身材高大,二是当地人的主要工作是“坐而削船”。郝懿行注谓:“削当读若稍,削船谓操舟也。”其实,此处“削船”即造船,而且是大人造大船,也就是说大人国是以能造大船远航而闻名于世的。一般来说,最早的木制船是独木舟和木筏,因木头易腐朽,目前发现比较早的是菲德尔湖沼泽地(位于今日德国的上施瓦本)出土的约公元前2900年的独木舟以及铺路用的厚木板。而人类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乘船从一个大陆抵达另一个大陆,从一个海岛迁徙到另一个海岛,并遍布于全世界了。

奢比尸

奢比之尸在其北,兽身、人面、大耳,珥两青蛇。一曰肝榆之尸在大人北。

郝懿行注曰:“《管子·五行篇》云:‘黄帝得奢龙而辩于东方。’又云:‘奢龙辩乎东方,故使为土师。’此经奢比在东海外,疑即是也。罗泌《路史》(《后纪五》)亦以奢龙即奢比。《三才图会》作奢北。又《淮南子·地形训》云:‘诸比,凉风之所生。’诸比,神名,或即奢比之异文也。”此处大耳在《大荒东经》作犬耳。

除了奢比尸,《海经》里还记述有许多以“尸”为名的人神。尸字在古代的涵义非常多,除了指尸体之外,代表死者或神接受祭祀的活人亦称为尸,《仪礼·士虞礼》:“祝迎尸。”此外,尸又指有职务者或主持人,例如成语尸位素餐,以及《诗·召南·采苹》:“谁其尸之?有齐季女。”从此处经文来看,奢比尸可能是代表奢比神(奢比民的先祖)的偶像。不过,从它又名肝榆尸来看,似乎亦有不幸遭遇。

君子国

君子国在其北,衣冠带剑,食兽,使二大虎在旁,其人好让不争。有薰华草,朝生夕死。一曰在肝榆之尸北。

经文“大虎在旁”或作“文虎在左右”,文虎当指宠物。《艺文类聚》

卷21引此经在“衣冠带剑”下有“土方千里”,在“其人好让”下有“故为君子国”。薰或作堇,堇又名蕣,郝懿行注引《吕氏春秋·仲夏纪》“木堇荣”高诱注谓:“木堇朝荣莫(暮)落。”并注称:“杂家谓之朝生,一名舜;《诗》(有女同车)云:‘颜如蕣华’是也。”

君子国人的特点是衣冠齐整、佩剑,讲道德讲礼让,喜养宠物,用今天的话来说即一派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说文》曰:“东夷从大,大人也;夷俗仁,仁者寿,有君子、不死之国。”《博物志·外国》称:“君子国人,衣冠带剑,使两虎,民衣野丝,好礼让不争。土千里,多薰华之草。民多疾风气,故人不蕃息。”两者一说寿长,一说寿短,如果从“薰华草朝生夕死”

的影射意义来看,不大像是长寿。

虹虹

虹虹在其北,各有两首。一曰在君子国北。

虹,俗称美人虹。经文“各有两首”,袁珂认为系指虹霓双出。《毛诗正义》引《郭氏音义》云:“虹双出色鲜盛者为雄,雄曰虹;暗者为雌,雌曰霓。”并指出古人以虹隐喻爱情,以虹霓同现为“阴阳交”。战国时楚国诗人宋玉《高唐赋》描写巫山神女自称“旦为朝云,暮为行雨”,闻一多认为朝云即朝虹,神女即虹霓之所化。《诗·候人》:“荟兮蔚兮,南山朝;婉兮娈兮,季女斯饥。”朝即朝虹,袁珂认为正是用虹象征少女对爱情的饥渴。

雄虹又称正虹,红光在外圈,蓝紫光在内圈;雌霓又称副虹,红光在内圈,蓝紫光在外圈。不过,由于虹在自然界是一种常见的景观,而且是一种没有常规意义上实体的气象景色,因此本处经文所述的“各有两首”的虹虹,似应是当地人供奉的虹霓神,亦即中国式的爱神或婚姻神。

此外,我国民间又称虹为两头龙,人们看到彩虹,就想象是长着两个头的龙在吸水,例如,壮族就习惯称虹是龙饮水。

朝阳之谷·天吴

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在虹虹北两水间。其为兽也,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皆青黄。

朝阳谷,当是山谷方向朝着日出的东方。经文“皆青黄”或作“背青黄”。水伯天吴所在地是虹虹北面的“两水间”,这种地貌在《海外四经》里通常是巫师举行巫术活动的特定场所,已见于女祭、女戚等。因此,所谓天吴的形貌“八首”云云,实际上是巫术活动中的一种化妆造型,大约是八个人,身穿青黄色衣,身后带着青黄色尾饰,他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整体形状。由于天吴的职责是水伯,因此这种八人造型应当与水有关,有点像是一组水利小分队在巡查河堤,又像是八个人坐在同一条船上奋力向前划,船身上还画有青黄色的图案,或许这正是后世跑旱船、龙舟竞渡的雏形。

青丘国·九尾狐

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一曰在朝阳北。

郭璞注:“其人食五谷,衣丝帛。”王念孙指出郭璞注的内容乃正文。袁珂注:“《御览》卷790(即《南蛮六》)引此经云:‘青丘国其人食五谷,衣丝帛,其狐九尾。’确是正文误作注者。”青丘国即南次一经的青丘山,其民已进入男耕女织的文明社会。

狐本四足,经文仍称“其狐四足”似有误,疑原文当作“白足”。《吴越春秋·越王吴余外传》:“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制度,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九尾白狐,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厖厖;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据此,九尾白狐当是涂山族的图腾神或婚姻神,而禹与涂山氏的联姻实际上也是黄河文明与长江文明的联姻。

竖亥

帝命竖亥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五亿十选九千八百步。竖亥右手把算,左手指青丘北。一曰禹令竖亥。一曰五亿十万九千八百步。

郝懿行注引刘昭注《郡国志》云:“《山海经》称禹使大章步自东极至于西垂,二亿三万三千三百里七十一步;又使竖亥步南极北尽于北垂,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郭璞注:“《诗含神雾》曰:‘天地东西二亿三万三千里,南北二亿一千五百里。天地相去一亿五万里。’”上述记载表明,帝禹时代曾进行过大地测绘工作,并计算出地球南北直径和东西直径的长度。主持上述测绘工作的工程师是大章和竖亥,古代有用职务作为人名的习惯,大章即绘大图者,竖亥即竖立标杆测量者。

算,古代的计算器。巫字,其形像是两人持绳测量,又像两人上下于天。相传禹因腿疾而走路的步伐特殊,被称为禹步,巫者多学禹步。其实,步乃丈量用具,一步长六尺,其形若弓,即将两根直杆一端衔连住,另一端连接一条六尺绳,用者撑开两根直杆即得六尺,然后一杆支地并转身将另一杆移到下一点又得六尺,这种测量步伐才是禹步的本义。

黑齿国

黑齿国在其北,为人黑,食稻啖蛇,一赤一青,在其旁。一曰:在竖亥北,为人黑首,食稻使蛇,其一蛇赤。

黑齿国以居民齿黑为主要特征,经文“为人黑”当作“为人黑齿”;经文一曰“为人黑首”亦当作“为人黑齿”,是补正前文“为人黑”缺字的。

牙齿变黑,一是食物所致,今日部分台湾人有嚼食槟榔的习俗,久之牙齿则被染黑;二是以齿黑为美而染成,即文身绘身扩展到牙齿上,《文选·吴都赋》刘逵注引《异物志》:“西屠以草染齿,染白作黑。”啖,既指自己吃,也指给别人吃,此处当指喂给蛇食物;蛇是古代巫术活动的重要道具,因此需要养蛇。亚洲许多国家都有祭祀家蛇和养蛇护家的习俗。

汤谷·扶桑十日

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汤谷又称阳谷,郭璞注:“谷中水热也。”扶桑又称扶木,《文选·思玄赋》注引《十洲记》:“叶似桑树,长数千丈,大二十围,两两同根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之扶桑。”所谓“十日所浴”云云,表明这里是举行演示太阳运行巫术活动的地方,演示者即《大荒南经》记述的“生十日”的羲和,而汤谷、扶桑则是演示场景和道具。这是因为,古人直观看到火热的太阳升于东海之上,便推测想象太阳升起的地方是一处热水沸腾的山谷,并称之为汤谷。由于古人采取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记日,十日为一旬,周而复始,便认为天上共有十个太阳,它们轮流东升西落,其模拟场景即“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因此“扶桑”当有“不丧”、“无伤”之义,亦即该树不会被太阳炙伤。

雨师妾

雨师妾在其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一曰在十日北,为人黑身人面,各操一龟。

按《海外四经》惯例,此处雨师妾当是国名,这里的代表人物的特点是身穿黑衣或将身体涂成黑色,手持蛇或龟,戴蛇状耳环。从形貌来看,其人当是巫者;从名称来看,其职责与求雨有关;从性别来看,当是女性。以古人的思维来说,风雨雷电既可以由相应的自然神管辖,也可以由巫者来操纵。从今天的科学技术发展来说,呼风唤雨并非完全不可能,它实际上属于人工影响天气技术,例如人工降雨、防雹、驱雾等,而对大气环流的人工导向研究则仍然在探索中。

玄股国

玄股之国在其北,其为人衣鱼食鸥,使两鸟夹之。一曰在雨师妾北。

袁珂注引《淮南子·地形篇》高诱注:“玄股民,其股黑,两鸟夹之。

见《山海经》。”指出经文“其为人”下脱落“股黑”两字。衣鱼,郭璞注:“以鱼皮为衣。”鸥,杨慎认为即鸥鸟。其实,此处经文所说的鸥,应当指一种能够帮助人捕鱼的水鸟,所谓“食鸥”意为使鸥取食,亦即“使两鸟夹之”,并非指吃鸥鸟的肉。玄股民能够以鱼皮制衣,所捕的鱼应当是体型比较大的鱼类(包括栖息在水里的哺乳动物)。所谓玄股,或者是将胯以下两腿染黑,或者穿着由鱼皮制成的黑色紧身裤,其目的可能与巫术宗教有关,也可能具有保护腿部的作用。

毛民国

毛民之国在其北,为人身生毛。一曰在玄股北。

《大荒北经》亦记有毛民国,郝懿行认为毛民系禹之后裔,袁珂认为毛民乃黄帝后裔。郭璞注:“今去临海郡东南二千里,有毛人在大海洲岛上,为人短小,而(面)体尽有毛,如猪能(熊),穴居,无衣服。晋永嘉四年,吴郡司盐都尉戴逢在海边得一船,上有男女四人,状皆如此。言语不通,送诣丞相府,未至,道死,唯有一人在。上赐之妇,生子,出入市井,渐晓人语,自说其所在是毛民也。《大荒(北)经》云:‘毛民食黍’者是矣。”此事发生在公元310年,从其情节来看当非虚构。

事实上,人类原本浑身有浓厚的毛发,后来由于使用火取暖,住在居室内,以及文身、绘身、穿衣服(出于保暖、防晒、避虫咬伤害等,以及化妆、美容、巫术的需要)等多方面的原因,体毛逐渐退化。不过,不同地区人的体毛退化速度有早有晚,体毛退化的程度有轻有重,体毛退化的人如果重新回到野生状态仍然会再生出浓厚的体毛,此外返祖现象亦会使人长出浓厚的体毛,毛民国的情况当与上述因素有关。

劳民国

劳民国在其北,其为人黑。或曰教民。一曰在毛民北,为人面目手足尽黑。

郭璞注:“食果草实也,有一鸟两头。”郝懿行指出“郭注此语疑本在经内,今亡”,并注谓:“今鱼皮岛夷之东北有劳国,疑即此,其人与鱼皮夷面目手足皆黑色也。”

关于劳民国名称的来源,袁珂引《淮南子·地形篇》高诱注:“劳民,正理躁扰不定。”意思是该地人脾性躁动不安。

或许,所谓劳民国人“面目手足尽黑”,有可能是开采煤矿的苦力,因此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煤炭粉尘染黑。

由于《海外四经》在记述诸景点时彼此首尾普遍存在着相互衔接关系,因此劳民国位于《海外东经》所述诸景点之末,其方位在东北隅,按惯例也应与《海外北经》的末处景点、同样位于东北隅的“北海内有兽”存在相互衔接。但是,两处经文均未提及两者的衔接关系,可能是经文缺失,也可能是所记述景点(劳民国和北海)的实际地理方位确实相距较远。

海外东经之神句芒

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

《尚书大传》:“东方之极,自碣石东至日出榑木之野,帝太皞、神句芒司之。”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句芒为东方之神,同时也是春神和木神。春秋战国时期,相传神句芒曾显形,为秦穆公赐寿19年,则句芒又为生命之神。

海外四经之神均“乘两龙”,可能是双腿绘有龙的图案,也可能是双足踏在大鱼背上进行巫术表演,类似今天驯海豚的人踩在两条海豚背上进行表演一样。

建平元年四月丙戌,待诏太常属臣望校治,侍中光禄勋臣龚、侍中奉车都尉光禄大夫臣秀领主省。

此段文字乃丁望、王龚、刘秀(亦名刘歆)等学者受命校订完成《山海经》时所写,时在公元前6年。此前一年,王莽推荐刘歆(汉代学者刘向之子)继承父业,主持古籍整理校订工作,刘歆将群书分类编成《七略》

(辑、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术数、方伎)上奏朝廷。此后王莽导演禅让戏,自立为皇,刘歆等人密谋劫持王莽归汉,事泄被杀,时在公元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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