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岁末，一部名为《蜗居》的电视剧迅速火窜大江南北。片中那些一针见血的诙谐台词，琐碎生活的客观呈现以及令人揪心的情感纠结，道出了眼下都市男女无奈的心声，让广大观众彻头彻尾地感受到了人生的温情与现实的悲凉。
“《蜗居》火了，超过当年的《奋斗》。《奋斗》讲的是年轻人如何盖房子，《蜗居》讲的是年轻人如何买房子；《奋斗》也许会给人带来希望，《蜗居》一定会给人带来绝望；《奋斗》满足了80后最后逝去的一丝幻想情节，《蜗居》刺痛了80后正在面临的一个严酷现实；看了《奋斗》，觉得故事好假，看了《蜗居》，觉得人生好累……”
无数没有房子的房客和有房子的房奴面对《蜗居》时都能产生共鸣，也难怪编剧兼作者六六夸下海口：“每一个在写字楼里拥有1平方米隔间，月月还房贷，出门挤公交车，中午吃盒饭的人，都能从剧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鉴于该剧以房子为切入点，揭示了买房背后的人性和欲望的话题，所以有“好事者”采用雷人的“知音体”模板对其重新命名：《姐妹情深，房奴色戒，高房价引发了一场二奶血案》。一对名牌大学毕业的年轻夫妻，在“江州”即类似于上海的城市当“白领”。结婚、工作了五年仍然付不起房子的首期，无可选择地在一个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蜗居。因为空间狭小，他们只能把幼女送回老家由父母抚养；因为要攒钱买房，主人公为吃泡面还是方便面居然大吵一架；甚至已经交了订金的房子，又被更高价格卖给了别人；他们攒钱的速度永远追赶不上房价的涨幅，所以一度把中彩票当成改变命运的终极捷径。最终只能在大都市的远郊买了一套两居室，距离遥远到每天手机都有“某某省移动欢迎您”的提示……所以，一些为了在城市这片热土生根发芽的“漂”一族，靠着自己卖命打拼和父母一辈子的积蓄完成了首付，之后便开始了“生活朝最低标准看齐”的还债生涯；所以，教育部2007年8月公布的171个汉语新词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辛酸无奈的字眼一一“房奴”。
所谓“房奴”就是被房子压迫、受房子盘剥、遭房子囚禁、因房子失去自我的特殊族群。按照“魔鬼词典”的说法，房奴是指那些把自己未来的二三十年一次性卖给房子的人。房子啊房子，我把青春献给你！按照国际通行的标准，月收入的1/3是房贷按揭的一条警戒线，越过此警戒线，将出现较大的还贷风险，并可能影响生活质量。而根据国家统计局2008年较早公布的一组数据显示，目前我国已经超过3218%的人“月供”占到收入的50%以上，影响到了教育支出、医药费支出、抚养老人的费用以及日常的消费，其压抑程度可想而知。网上一项调查显示：我国高达9809%的“房奴”，心理会产生焦虑情绪。
曾有人总结出了一套“房奴修炼秘籍”，在网络上大肆“推销”一一能坐地铁绝不打的，能坐公交绝不坐地铁，能坐非空调车绝不坐空调车，能步行绝不坐车，能不出门绝不出门；早上绝不早起省掉一顿早饭，争取用一个包子或半块儿方便面打发整天的伙食，期间以饮水充饥，晚上洗澡的时候顺便刷牙避免自己回忆起夜宵；如果外出必须自带饭盒自备干粮，以减肥之名不接受饭局邀请也不张罗饭局，不参加单次10元以上的自费娱乐活动；所有灯泡更换为小功率，不泡茶绝不烧饮水机，停止一切咖啡奶茶供应；笔记本屏幕调节到最低亮度，嘘嘘两次以上再冲一次马桶……当然了，这一切必须是建立在男的不能失业，女的不能怀孕，男女都不能生病的前提下。
尽管表述略有戏谑夸张，但事实上“究竟是我消费了房子，还是房子消费了我”已经成为很多“房奴”的困惑。除了单位和家，银行是最熟悉的地方。无论怎样，每个月都有那么固定的一天，还贷的大门都会对“房奴”径直敞开……《蜗居》结尾处，海平有一席近乎偏执的告白兼算账，表达了众多“房奴”共同的心声：“每天晚上，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灯光，我就会在想这城市多奇妙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生活，别人的生活我不知道，而我呢？每天一睁开眼，就有一串数字蹦出脑海，房贷六千，吃穿用度两千五，冉冉上幼儿园一千五，人情往来六百，交通费五百八，物业管理三四百，手机电话费两百五，还有煤气水电费两百，也就是说，从我苏醒的第一个呼吸起，我每天要至少进账四百，至少！这就是我活在这个城市的成本。这些数字逼得我一天都不敢懈怠，根本来不及细想未来十年，我哪有什么未来，我的未来就在当下，在眼前。”
记得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一书中开宗明义地写道：“数字不再只和计算有关，它决定我们的生存。”此刻，数字与生存的关联性在“房奴”的词典中被无限地放大。而生活的质量与规划、生命的追求与尊严往往变得无足轻重了……尤其那些在从众或是攀比心理诱使下，冲动选择的超前或是“超钱”消费，在此刻愈发显得是一幕悲剧。
作为21世纪以来中国最“勇敢”也最“悲壮”的群体，“房奴”直面高昂的房价，用血汗钱喂饱了房地产领域的吸血鬼；直面生活的重压，用意志力挑战了低碳生活的极限。但“海萍们”却并未就此放弃，甚至还有更多的“准海萍”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在他们眼中，房子给人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推开门，打开灯，再狭小的蜗居也随之照亮，这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心灵栖园，这就是“家”。
所以，斤斤计较也好，节衣缩食也罢，“房奴”也逐渐演化成了一种痛并快乐着的生活方式。毕竟，在当今的社会环境下，唯有“房奴”这一条途径能够成就他们的梦想。在崭新的消费模式下，用将来的钱分期兑换此刻的小小幸福，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2009年社科院蓝皮书公布一组数据显示：我国85%的家庭没有能力购房。那么相比于众多“无家可归”的人而言，在痛不欲生的煎熬中挣扎的“房奴”的确有“值得骄傲”的资本，用更形象的描述就是“戴着枷锁舞蹈”！
“可是不管怎么说，每一个影子毕竟还是光明的产儿，而且只有经历过光明和黑暗、和平与战争、兴盛和衰败的人，他才算真正生活过。”如此深邃的话语，肯定是曾经沧海饱尝苦痛挣扎后的感悟，莫非茨威格也当过“房奴”？真不晓得他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房奴年年有，去年特别多
席慕容，这个名字对于许多“骄傲无知的现代人”来讲，不免有些陌生。她的诗歌和散文像如歌的行板，字里行间洋溢着纯美而华丽的气息，让读者唇齿留香，爱不释手。
“请让我终于相信，每一条走过来的路都有它不得不这样跋涉的理由，而每一条要走下去的前途也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偶然间，翻到这一段文字，觉得恰好可以用来描述“房奴”们的心情。
2009年整整一年，曾是“房奴”由衷开怀的一年，首套房贷七折利率的优惠让他们稍稍从枷锁的缝隙中透了口气；2009这一年，又注定是“准房奴”最扼腕痛惜的一年，下半年房价癫狂的“大跃进”表演，又使得他们的购房计划再度搁浅。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信息显示，2009年，全国商品房销售面积93713万平方米，商品住宅销售面积增长439%，销售额43995亿元，比上年增长755%。但目前尚没有详实的数据显示，在过去的2009年究竟有多少人新“晋升”为业主。在向他们由衷表示祝贺的同时，另一组数据则让我们心生震撼，在飙涨的房价下，有近913%的购房者选择了按揭。真应了那句话：房奴年年有，去年特别多。
2008年第三季度末、第四季度初，“救市”从开发商的呼吁，转变为政府的实际行动。国务院办公厅、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银监会陆续出台了四项个人住房消费激励政策。这些政策让当时低迷的房地产市场重新焕发出生机。进入2009年下半年，全国各地的房地产交易大厅人山人海、熙来攘往，其火暴场面与成交价格甚至比“走火入魔”的2007年更加火暴。曾有人把这场“楼疯”归咎于契税优惠政策年底到期，相当一部分的购房者按捺不住政策刺激，所以毅然决然地投身于追涨的洪流。
刚性需求固然是热炒的直接原因，而市场情绪则是房奴陡增的导火索。在一片看涨声中，再理智的人也难免丧失判断力。“别着急，再等等看吧”，老侯一度是持币观望派的代表，当初租房结婚看人白眼时也未改初衷一一“大家难道都看不出房价的虚高？现在动手，等于我们都为泡沫买单！”
在“抄底”信念的支持下，老侯对房价的起落始终冷眼旁观。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此刻孩子即将出世，书上说“宝宝在狭小空间里成长，容易造成人格分裂”，总得对亲生骨肉高度负责吧。要不，咱们也买？老侯心里直犯嘀咕。可买房不等于买菜，现在房价这么高，单凭自己口袋里那三瓜俩枣得猴年马月才赶得上啊？“龟兔赛跑”那只是童话故事，现实世界里，挣钱的速度永远也赶不上房价的涨幅！
可是，当“面粉贵过面包”的地王频频出现，老侯再也坐不住了。“地”犹如此，“房”何以堪？这层忧患，也是最终促成全家不惜一切代价买房的重要原因。为了孩子幸福点，当一当“房奴”又如何？更何况，眼下通货膨胀的压力这么大，手里留的“血汗钱”能撑多久？不想点儿保值策略就来不及了！管它以后如何风云际会，只要有房在手，就相当于立于不败之地了！
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上帝欲使人疯狂，必先让其买房。想当“房奴”先凑首付，借钱的时候像杨白劳，要钱的时候又成了黄世仁，在各种角色转换之中，那庞大的一笔款项终于有了眉目。随着2010年的临近，“优惠政策终结说”引发了大规模的“恐慌性购房”，老侯就是其中体会最深切的一位。
“侯哥，我觉得您和嫂子人都不错，虽然有些内幕消息还没经过证实，但该出手时就出手啊，过了这个村可就得多掏十几万了……”当置业顾问打来电话时，话筒里还不时传来讨价还价的声音。
当晚，全家如约来到某中介公司，老侯一进门就发现，办公室里已经有七八个人恭候着，可业务员还说有四家正在路上。大家的目标是一处位于北京西二环外的一座“老小房”一一房龄近20年的一个50平方米的小二居。房主一口价97万元，还通过中介约法三章“第一，全款一次性付能便宜1万元；第二，贷款超过3Q万元的都免谈；第三，谁首付多就卖给谁……”
老侯随着一干人等鱼贯而入，说实话，这房子简直与他的心理期望值相去甚远。可同行者却都没闲着，有的到卫生间看看能不能容下一人洗澡，有的摸摸暖气片试试温度，有的走进厨房查看煤气管道，有的攥紧拳头用力敲击墙壁测算哪个承重哪个不承重，还有一户小两口模样的已经拉出卷尺四下测量，开始商议买下后如何进行改造装修了。反倒是老侯显得无所事事，像个局外人。
狭小的空间让人倍感压抑，再加上购买欲望不强，老侯决定放弃了。谁知他刚想跟房主告别时，后面忽然蹿过一位，“我先交五万定金，这房子我要定了！”敢情是怕老侯捷足先登啊！“凭什么啊，我再加三万！八万！现金！”旁边一下又杀出一位，看样子同样势在必得。房价骤然突破两万，也不过用了两分钟时间。此情此景，不禁让人联想起电视里经常揭露的“托儿”，但老侯明白，这次绝对是真的……“买！”老侯终于下定了决心，四处举债要买，按揭还贷也要买，为了搭上优惠政策的“末班车”更要买，为了避免老婆每天关于涨价的唠唠叨叨缓和家庭矛盾更要买！报上说“2009年楼市存量迅速消化，重点城市的供销比为1：207；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该数值甚至超过1：8”。
终于，在新一轮的竞价中，老侯如愿以偿地笑到了最后，当然了，代价是存折里六位数的消失和每个月四位数的贷款。只不过，手拿着合同眼望排着长长的队伍渴盼房子的人们，“新鲜出炉”的“房奴”，实在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该欣慰还是哀伤。
何处是蜗居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浪迹天涯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努力往上爬却永永远远跟不上飞涨的房价给我一个小小的家蜗牛的家能挡风遮雨的地方不必太大给我一个小小的家蜗牛的家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蜗牛的家只是小小的家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蜗牛的家一直坚信，只有创作型歌手才是真正的音乐人。他们在表达自己丰富内心感受的同时，还以批判的立场对现实世界进行深刻的反思。郑智化无疑是最好的时代记录者，就如同这首在1992年岁末推出的《蜗牛的家》。
曾几何时，我们还以幸灾乐祸的心态隔岸观火，说“飞涨的房价”是资本主义腐朽的产物。然而，台北的境遇在十年后降临到了内地的许多城市。当我们身边的房价一路飙涨，攀升到了让芸芸众生都有了“永永远远”的尴尬之时，终于在唏嘘感慨中得出“郑智化不予欺也”的结论。
或许，房价的话题太过沉重，以至于共鸣感只能是无疾而终的一种寄托。我们要么做“不名一砖”的无房族，“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浪迹天涯”；要么选择当房奴，“背着重重的壳，努力往上爬”，闻道有先后，最后仍不免终是所见略同。莫非，蜗牛的家就是蜗居？
在剧中，郭海萍和宋思明是这样谈论蜗牛：
郭：你第一眼看到蜗牛，你在想什么？
宋：我在替它担心啊，它这么慢，这么小，这么弱，需要在这个复杂的大千世界里按照自己的步调行走，随便谁一个无意的脚步都会把它踏扁了，我很舍不得。
郭：没想到像你这么刚硬的人，会有这么柔软的心。
宋：应该说是软弱。其实大多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像这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慢慢地爬行。我有时候在想，如果蜗牛没有壳，那会不会像鸟一样在天空飞翔？或者像鱼一样在水里游弋？但它是蜗牛，只能爬行。
郭：你知道吗？小蜗牛曾经问过妈妈一个问题，它问，为什么我们从生下来，就要背这么重硬的壳呢？妈妈说，因为我们的身体没有骨骼支撑，爬得又慢，所以就需要一个壳来保护我们。小蜗牛又问，可是毛虫姐姐它也没有骨骼，爬得又慢，为什么它就不用背这么重又硬的壳呀？妈妈说，因为毛虫姐姐可以变成蝴蝶呀，天空会保护它。小蜗牛又说，蚯蚓弟弟它也不会变成蝴蝶，那为什么它就不用背这么重又硬的壳呀？妈妈说，因为蚯蚓弟弟会钻土，大地会保护它。小蜗牛哭了，它说我们好可怜呐。天空也不保护我们，大地也不保护我们。你猜，蜗牛妈妈怎么回答它？
宋：怎么回答呀？
郭：妈妈说，我们有壳，我们不靠“天”不靠“地”，我们靠“自己”！
有人说《蜗居》未免太真实，真实得深刻，深刻得残忍，残忍到无数购房者都成了蜗牛却还是无法逃避，甚至揭露的力度让有关部门不得不将其禁播……尽管“蜗居”已成为2009年以来最时尚的词汇，短短时间内就在社会各年龄段中迅速流行，但你可曾想过蜗居到底是什么样子？逼仄、局促、陈旧、简陋、冷漠、疏离、酸楚、苦涩……是否就是蜗居投射出的最真实的面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