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施步啉在房门外独自坐着。经过一夜，脸上的疲惫已经显而易见。陆陆续续的，众位大人也赶了个早来到府上。而陆攸在房里睡得无比安稳，这些人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开门。性子急的，就想冲进去把他叫起，施步啉却都是摆摆手，随口说一句：“稍安勿躁。”
等了接近半个时辰，陆攸的房门终于打开了。他披着衣服，散着头发，出门便伸了一个懒腰。突然发现这些人都在神色严峻的看着他，陆攸的动作停滞了一会，笑道：“大人们果然守信，容我先打理一番，马上赴大堂与众位商议。”
“不行！我们已经等了你一晚了，你现在如果不说出解决办法，可别怪我不给你陆大人面子了。国家大事，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如果我治你罪的话，想必也不会惹来非议。”一位年长的大人说出此话，语气充满的不满和斥责。陆攸打量一下众人，望向施步啉，只见施步啉无动于衷，陆攸也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好好，众位大人既然等不急，我说来也无妨。”他整整衣袖，走到人群之前。众人屏息注视着他，静候他的高见。
“这位大人，你便是豫江司户朱大人吧。”陆攸问向刚才像他发难的那位大人问道。
“是！还请陆大人不要管我是何人，尽快说出你的解决办法吧。”朱大人说完，众人纷纷应和，却在心底觉得陆攸绝对是在说大话，认为他是在故弄玄虚，拖延时间。
“梁国一年以来，扩军整备，已经在平民之中征募了许多壮丁，如果再耗费十几万人，必定会影响来年的收成。如果激起民愤，更是无法交代。陛下这次，没有下令强制征召民夫也是如此。可是梁国三百万户中，凋敝之处随处可见，很多户口只是一纸空文。这些人口都去哪了，想必各位比我清楚。”说完，底下大多数官员就像是被戳中了要害一样，纷纷低下头。
施步啉环视一圈，疑惑的问道：“陆大人，你此话是何意？”
陆攸大笑道：“刚才还满口国家大事的大人们怎么不说话了？梁国立国近百年，立下祖制，轻徭薄赋。可还有一条法例，却被大多数人忽略了。在有功的世家大族中的佃农，不缴税，可以免除徭役。他们是属于这些有功名之人的私有财产。就算梁国人口再多那又怎样，十丁抽一理应有五六十万的部队，如果是战时，应该是一支上百万的部队。可是陛下半年内，仅仅抽调了不足二十万兵丁，就已经有村落出现争抢新郎的咄咄怪事了，这是为何？就是这些世家大族，在多年的发展中，通过各种方法，将有土地的农民变成了他们的佃农。而这些佃农，是不用缴税和免除徭役的。越来越多的农民，变成了他们的私有财产，这是一笔庞大到算不清的账目。梁国立国百年，就打了几次仗？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钱粮只有你册子上的那么一点吗？两平，襄国，豫国，可是年年打仗，从未停过的。丞相为何多年不赞成出兵，是因为这些大族把持了国家的大部分财富，而国家又不得不依靠他们。就是在场这些掌管各个周军粮饷收支的官员，谁敢说自家没有那几百亩田产，几十个佃农吗？或许我还说少了吧，对不对，朱大人？”
“你不要信口雌黄！”显然这个朱大人被陆攸说得有些气愤，面色已经不像起初那样顿挫有力了。
“豫江司户朱大人，名下田产四百亩，去年应该是上缴了一百担税负，现在梁国应该是亩产四担粮食，税率是二八开税。请问多的粮食去哪了？”
陆攸说的底气十足，相反主大人却是额头冒汗。陆攸又说道：“我在户部任职多年，所有的税赋粮草人口牛马田土我都倒背如流。施大人应该有户部所有的记录，现在便可着人查阅一番。”
施步啉是在没料想到会出来这么一遭，立刻着人取来去年的税负册子。
“快查！”
几人抱来了几十本册子，匆忙的翻阅起来。半晌过去，一人喊道：“大人，查到了。”
“大声念出来！”施步啉的声音，让朱大人全身哆嗦起来。
“江豫郡昌都县，五品司户朱子慎，人三十二户，田四百亩，上缴粮一百担。”
施步啉听完，看向朱大人，可此时朱大人却挺直腰板一脸正色的说道：“陆大人说的没错，但我朱家世代为官，有几亩田又怎么了。这是梁国的祖制，我并没有什么错。”
本来在一旁等着查阅册子无所事事接连打着哈欠的陆攸，此时欠欠身子说道：“可是你朱大人名下四百亩田产，难道都是你自己的吗？”
“陆攸，你是什么意思？”施步啉不解的问道。
“施大人，你想想，整个梁国有功名之人能有多少，他们能把持得了超过梁国八成以上的田产吗？佃农最多的不是世家大族，而是什么？”
“地主！”
“地主为了躲避赋税，逃避徭役，所以将田产纷纷转入世家大族名下。两方沆瀣一气，地主从应该上缴的税负里抽出几成给与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施大人，你找这些人帮你去征集民夫，抽调粮草，你觉得他们会尽力吗？”
施步啉尖锐的眼神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此刻都不敢再吭一声。施步啉无奈的哑然失笑起来，仿佛自己这段时间都在做无用功。
“现在我暂且不管此类种种，还有一个月，我该如何，还请陆大人赐教。”
“简单。清除出所有地主挂靠在功名之人名下的田产佃农，按照十丁抽一，我粗略算了一下，可以征召民夫十四万到二十万。如果要细分到每一家的话，我需要一点时间。”
“多久？”施步啉赶忙问道。
“给我十个精明之人，三天之内算出所有田产和佃农。”
“好，今天便开始。算好之后，还请各位大人赶紧回到各自州郡之中，按时征调出民夫，将军粮运送到三川前线。”施步啉这句话，是咬牙切齿一般说出的。所有人都默默的点点头，不敢再有放肆。
“那此事便到此为止了，还请施大人准备好地方，算盘笔墨，我去梳洗一下了。”陆攸打着哈欠回到房中，施步啉愤怒的遣散了众人，赶忙从户部抽调出十个精明且熟悉此类事务的人前来府中。
这日正午，陆攸衣着得体，束发戴冠出现在了施步啉面前，一改往日邋遢的形象。此时，施步啉已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陆攸便领着众人开始了繁忙的工作。
“梁国十六郡，七十八县的土地税负，从头查起。请各位着重关注，拥有大宗田土的地主在何时变更了名下田产。所有变更登记造册，呈于我看。”陆攸坐在当中，神态自若。施步啉看在眼里，默默的吩咐下人道：“一日三餐，准时供应，能做多少就做多好，酒也不要少了。要府内所有人，出入都低声小步，不要惊扰了他们。”
入夜，施步啉轻声来到陆攸所在处，只见所有人都在埋头打着算盘，不时的提起笔匆忙的写下什么。他默默的提着灯笼，点燃了房内所有的蜡烛。陆攸抬头，和施步啉会意的点了点头，便开始埋头写了起来。
而施步啉，熬了一夜，也伏在自己书房的案头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