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到了这儿,忽然断了。
这种断不是崩塌了的断,而是被人用斧子从山的顶端拦腰砍下来的。
可以想象,亿万年前,群山中荒凉而空旷,一个壮汉身披兽皮,举着手中的斧子,一斧一斧地用力地砍着,可以听到斧子落下时发出的砰砰声音,想象出那碎石乱飞的场景。
这样日复一日,一条窄窄的缝隙便垂直着下来了。
如果再砍下去,就到了山的底部,他就成功了,但砍山的人却停了下来,因为他的刀口卷了,他要去铁匠铺子里给刃加最好的钢,要在砺石上把斧子磨得锋利,然后再回来接着砍下去。
这一走,时间就过了亿万年,他再也没来过。
他是忘了吗?还是被其他的事情耽搁了。
亿万年后,人类开始在这儿活动,群山间显得热闹而拥挤了。人们来到这儿,站在山的断裂处,两座山像两扇沉重的城门,刚推开还没有完全推开的样子,人们无不仰首惊呼:“石门。”这样石门就越传越远了。
春季的一天,我们从城里寻觅着来到这里。站在石门前,一行人先是哦哦地惊呼,然后照相留影,又呼呼啦啦地走远了。
我没有走,一个人独坐在这儿,享受着这一份清静。
从这条缝隙可以看到对面的山谷豁然开朗,可以看见天是缝纫师傅扔下的一块边角料,长长的一条。两边的悬崖上,苔藓匍匐着,像壁虎一样在守候着;石头的缝隙间,偶尔生长着一棵小树,树干精瘦,枯黑,有些年头了吧,几片单薄的叶子在风中翻动,一只鸟扇动着翅膀飞过来,停在树梢,像一块石头,真使人替小树捏把汗。小鸟停了一会儿,张开翅膀啼了一声飞走了,小树颤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阳光从高处斜射在石壁上,凹处有着阴影,凸处有着亮光,凹凹凸凸,明明暗暗,忽然就幻化出十八罗汉的面孔来,它们是佛吗?但一眨眼又是石,它们是石吗?但一眨眼又是佛。幻幻灭灭之间已不在尘世了。
山脚下已是一片葱茏了,细碎的花盛开着,静而娴雅,在刀口停下来的地方,堆积着碎小的乱石,一泓小溪潺潺地流出,从深远流来,又向深远处流去,也不知道它们的身子里是什么基因。
这样高大的山门,使人先生出的是惊叹,慢慢地在心里便不免生出了敬意。我在这儿枯坐,也不知是为了啥,是为了等砍山的人回来,借他的斧子,去砍我前进路上的障碍吗?
山谷寂静,我似乎听见许多说话的声音,他们在争论着,在叙说着,但他们却总在远处没有走近。我坐不住了,一路找去,发现是流水经过一个小潭时发出的声音。我沿着小溪走了好远,看见了好多个这样的小潭,原来这些小潭就是一个个喉咙了。
山的深处,更加隐晦,我不敢走远,又走了回来。一行车队开来了,呼呼啦啦地下来一群人,他们也是来看石门的,我从石门前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