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空已是渐渐飘起雪来。
这是李寻天记忆里看到的第一场雪。
衡南县城是从来不下雪的,青岩镇也是,虽然那里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从小到大,李寻天从未看过一场真正的雪落,只在书中,会看到关于落雪的描述。
看着雪花从空中漱漱飘落,一朵一朵,洁白无瑕,他忽然有微微的失神。
算起来,几个月前,在天道门的后山剑冢中,他也曾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只是,那时的感受远没有现在来得真实、强烈。
李寻天不由得缓缓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他把手,往前伸了出去。
几朵雪花飘落在他指尖,渐渐化开,晶莹剔透的雪水流将下来,带着些许寒意,从指间一直流入掌心,最后消失不见。
李寻天静静站在雪中,一动不动,任凭雪花从周身飘落,寂静无声。
黑暗,渐渐从远处的天边漫了下来,由远而近,笼罩整个大地。
※※※
这是一个寂静的雪夜。
李寻天静静地望着身前燃着的篝火,沉默不语。
他本已不惧怕寒冷,但不知怎地,还是燃了一冉篝火。
恍惚间,李寻天似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曾经作为一个书生时的生活。只是,而今回想起来,他发现,那些生活已经离他太过遥远。
李寻天又想到了自己这数个月来的遭遇。他的目光,渐渐落在自己的双手之上。虽然那里什么也没有,但他却仿佛,看到一片血腥。
一片无论怎么也抹不掉的血腥。
刘家庄那个滚圆肥肠的男子。
沙河镇如家客栈的老板。
那个庸医,那个药童,以及那个风骚女子。
六个十三四岁的不良少年。
还有天道门十数名外门弟子。
算起来,已经很多人了。
虽然杀那些人时,李寻天的心很坚决,很愤怒。
但此刻回想起来,他却是忽然沉默了。
他不过是想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而已,但纵是如此,却也要双手沾满血腥。
难道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吗?还有没有、会不会有……别的选择?
李寻天不知道。
他闭上眼睛,整个人渐渐陷入了深思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
“叔叔……”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忽然在李寻天身后响了起来。
李寻天蓦地睁开眼睛,回头望去,却见一个年纪七八岁的布衣小女孩,赤着脚站在雪地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中,透着几分胆怯,直直地望着自己。
“你过来吧!”李寻天对着小女孩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微微多看了几眼。看到小女孩在雪地中冻得通红的双脚,李寻天的心不由得有些刺痛,也不知这小女孩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寒冷的冬天,他的家人竟然还让她打着赤脚出门。
小女孩有些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却是并不敢靠得太近。见此情状,李寻天顿时开口道:“来,离火堆近一点。”
“叔叔,我不是来烤火的……”小女孩大声说道,脚下并没有动,她目光看着李寻天,微微犹豫了一下,才是有些小声地道,“叔叔,我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李寻天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小女孩一眼。
却见小女孩接着往下说道:“叔叔,其实,我今天下午在街头,有看到您把钱都分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您是个好人,而且您一定有些本事,所以,我想求您救救我的弟弟……”
小女孩说着,也不管地面寒冷,竟是直接在李寻天身前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李寻天微微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将小女孩扶起。
小女孩却是兀自不动,口中坚定地道:“叔叔如果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唉……”李寻天微微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你起来吧,我答应你便是。”
以他如今的见识和目光,自然能一眼看出眼前的小女孩天真善良,毫无心计。她这一切的行为,都是真实情感流露,而并非伪装。
“叔叔您答应了?”小女孩脸上一阵高兴,有些欣喜地道。
李寻天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谢谢叔叔!”小女孩脸上一阵激动,脚下似是又要跪将下去,见此情状,李寻天连忙阻止了她,道:“你弟弟到底怎么了?我要怎么救他?”
小女孩顿时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说将了出来。
原来,小女孩名叫燕子,她的弟弟名叫燕平,两人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就在昨日,小女孩带着她弟弟出去玩耍,途中她弟弟因为要方便,所以去了附近的草丛里。小女孩在外面等了半天,亦未看到自己的弟弟出来,只好回去寻找,却发现不见了弟弟的身影,而远处,一个中年大汉正神色匆匆地往前跑去。小女孩发现,那中年大汉的怀中,恰是抱了一个小男孩,正是自己的弟弟。
那名中年大汉生得凶神恶煞,小女孩不敢阻拦他,只得偷偷跟着,最后跟到了一处大宅。那大宅看起来恢宏气派,门口又有家丁守着,小女孩不敢进去,只好记下了位置,偷偷离开了那里。小女孩也不敢回家,怕爹娘责怪她丢了弟弟,所以这两天一直在街上寻求可以帮忙的人。但世间之人皆是冷漠无情,又有谁会去管这闲事?小女孩在街头晃荡了两天,却是一个帮忙的人也没找到,不禁悲伤失落到了极点。
恰巧李寻天杀了那个庸医和药童之后,得了不少钱财,他将那些钱财分发给那些露宿街头的乞丐,此举被小姑娘看到,自然一路跟了过来。也便有了后来的事。
“那群人在哪,你带我去。”听完小女孩的叙述,李寻天没有多问,拿起一旁的青铜铁剑,便是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往外跃了出去。
雪衣寂静无声。李寻天的身影在夜空中飘飞闪烁,不到片刻功夫,便是到了小女孩所说的那处大宅前。
“就是这里!”小女孩指着前方的大宅说道,眼中有几分担心,又有几分害怕。
李寻天默不作声,抱起小女孩轻轻一跃,便是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院子里。看门的家丁都是凡夫俗子,自然察觉不到这细微的动静。
宅子大厅的灯火还亮堂着,李寻天自是抱着小女孩往那凑了过去。等靠近了些,李寻天才是发现,在那大厅里头,竟是站了至少十数来人。
为首的一人是个蓝衣中年胖子,年纪四十岁左右,肥头大耳,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貂皮大椅上。整个大厅之中,只有这中年胖子一人是坐着的,其余人都是面向着他,微低着头。
中年胖子此刻正在细细地看着手中一只精致的玉镯,时不时眉头会舒展几分,一会儿,忽见他抬起头来,对身旁的一个下人道:“把那几个家伙都给我拉上来……”
那人得了令,顿时离开了大厅,不一会儿,便见七八个残疾乞丐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拉了上来。看到那几个残疾乞丐,李寻天的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那些人他今天白日里都是见过,也还有些印象,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没有了双腿的,有的甚至连胳膊都没有。白日里分钱时,李寻天曾特意多给了一些钱给这些人,没想到现在这些人竟然被中年胖子抓来了这里。
“这些东西,都是今天一个拿着剑的白衣青年给你们的?”中年胖子手中拿起一串精致玉镯,对着几个残疾乞丐问道。
闻言,那几人连忙点头,似是对中年胖子极为恐惧。
看几人并不像说谎的样子,中年胖子微微思忖了两秒,旋及便是对几个下人大声道:“此人今天散的这些钱财,价值至少有上千两,恐怕此人身上的钱财还会更多,这么大一条肥鱼,可不能让他跑了!”
“主人说得是!”几个下人都是惟惟诺诺道,不敢有半分忤逆。
“对了,主人,我们要上哪去找那个人啊?”忽见一个下人站了出来,开口问道。
闻言,中年胖子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低头深思起来。这下人说得不错,自己等人要上哪去找那散财之人呢?他们这些人都没有见过对方,这些残疾乞丐又没办法去找,这么大一条肥鱼,可不能白白错过了。
当是时,大厅中一片寂静,没有言语。
忽然。
“不用找了!”
一个冷漠的声音打破了大厅中的寂静,紧接着,众人便见一个白衣青年的身影从外面飘逸地飘了进来,落在大厅的正中央。白衣青年左手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布衣小女孩,右手拿着一柄年代久远的青铜铁剑,却是除了李寻天还有谁?
“我在这里!”李寻天冷冷说道,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缓缓停在了为首的中年胖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