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年就来了,今年因为人齐全,老太太特意嘱咐要大办。刘氏连着几个婤娌使出了浑身解数,力求让老太太满意,光年前就请了走南闯北的大戏班唱了好几场戏,鸡鸭肉肉更是不要钱似的每日里换着花样吃,便是家中的奴仆过得都像地主老财。
到了大年三十一大早,在宜城的姚姓族人,都到姚家祖宅祭祖。据说这是三十年里最大的祭祖,聚齐的姚姓族人足有千人,便是跪在祠堂外的女眷都多达三百于人。这次祭祖领头的不是早已分出去的武安侯府,而是做了一方大员的大老爷。大老爷这次算是衣锦还乡,自然要惠及族人,他宣布以后进京赶考的举人可以得到一百两的资费,族中增添一千亩的祭田,开年后姚家蒙学馆免费招收族中子弟。虽然大老爷明言祭田是二老爷出的银子,蒙学馆是四老爷举办的,族人只将功劳算在大老爷头上,他威望一时无两。
翻过年,不仅姚姓族人,整个宜城都知道了住在城东四步街的姚家,二老爷从河南请来的打花艺人给宜城制造了流光溢彩的回忆,目睹全程的六姑娘更是感动得快哭了。
正月十六,傍晚姚家人在上房用了朝饭,便坐着马车来到城外的城隍庙前,女眷走到早搭好的棚子选了绝佳的位置坐下,作为马上要出嫁的大姑娘更是紧挨着老太太,被姚家女眷围在中间。还在伪装小豆丁的六姑娘领着留哥儿跟着家中的堂哥堂弟一起去观看人搭花棚。打花者指挥姚家的下人在新鲜的柳枝上绑上鞭炮烟花,另外又有人上下忙乎,将这些柳枝挂在一丈余高的四角大棚的顶上,另外有人正呼呼拉动风箱加大火力将熔炉里的生铁熔化。
过了大半个时辰,六姑娘和留哥儿便被王氏派的人叫回来了。大老爷发出不少帖子,宜城里的世家,宜城各级父母官,姚家的姻亲,近枝的族人,几乎接到贴子的人都到了,女眷都聚在棚子里,姚家的几个女眷负责接待,老太太招呼年纪大些的,大太太身边的都是官太太,王氏负责的姚家姻亲,其中包括大姑娘的婆婆张家的大太太张杨氏。王氏受了大太太嘱托,格外热情地接待了张杨氏,当张杨氏问道六姑娘,立刻便派人将六姑娘叫了回来。
“这便是六姑娘了,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是玉雪可爱。”杨氏立刻从手上取下一个翠玉的镯子放在六姑娘的手上。
王氏让她叫张家伯母,六姑娘立刻便明白这位夫人的身份,她也不特意转过头看王氏的暗示,大大方方收下镯子,朗声说道:“伯母,今日里我们有眼福了,我刚去看了艺人们在搭花棚,还问了许多问题,他们弄的名堂可大了。”
张杨氏被六姑娘的话逗笑了,夸道:“多机灵的孩子。”
王氏噗嗤笑道,“快别夸她了,可没见过她这样自卖自夸的。”
王氏的娘家大嫂李氏也在一旁,将六姑娘搂在怀里,说道:“还不许我们晏姐儿说实话了。晏姐儿别理你娘亲,快跟舅母说说这个打铁花是个什么。这样新鲜的玩意儿,可从来没听过的。”
“这个打铁花便是将铁熔成水,灌进柳树棒,然后甩向花棚,铁水碰到棚上的柳树枝就会崩开,五花十色,还能点燃绑着的烟花鞭炮,十分壮观。”这中间应该涉及到一些铁水的氧化之类的问题,六姑娘也不是十分清楚,好在李氏也没有问的那么细。
许多家夫人都没听过打铁花,六姑娘说的时候,许多人便竖着耳朵听,都赞六姑娘口齿伶俐,李氏更是不吝夸赞,到弄得六姑娘不好意思,谦虚地说道:“我昨日里问了大伯父,说是二伯父去河南做生意看到的,十分震撼,正好今年祖父七十整寿,便请了回来提前给祖父做寿。”
天色全黑时,打铁花开始,六姑娘坐在棚子里只看见满天花开,铁树银花,接着鞭炮齐鸣,映衬着昨日里里的花灯,有种梦中的感觉,如梦如幻,春晚的烟花一比真是逊毙了。不止她,各家的太太姑娘俱都是赞叹不已,城里的百姓听见响动都赶过来围观,小半个时辰的表演,让整个宜城都沸腾了,若是这个时空有相机报纸互联网,宜城第二天的头版头条肯定是“姚家斥巨资引进铁花,轰动宜城”。虽然没有这些玩意儿,但是通过口口相传,这场铁花盛宴也成为了宜城延至周边小镇一个月的谈资,见过的人个个都称“不枉此生”,没见的更是引以为憾。借由铁花魅力,姚家一时成为宜城第一大家,大姑娘的婚礼更是万众瞩目。
婚礼前一天,大姑娘的嫁妆都被放在院子供各家太太观看,上午是各家的太太来添妆,到下午大姑娘夫家的太太们要派人来看嫁妆。张杨氏并不亲自过来,来的是张杨氏的庶嫂张章氏。她看着六姑娘的蔷薇院满满当当的嫁妆,心中泛酸,这样的派头,比起杨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将她儿媳甩出一条大街,娘亲又强盛,肯定要将她们一房压得喘不过气,张章氏心中不舒爽,转着眼睛使法子要找茬。
张章氏正开动脑筋的时候,有个小丫头走到她跟前问道:“夫人可是要如厕?”
“你胡说什么,那里看出我要……。”张章氏话未说完,便看到小丫头眼神若有所指,犹豫了一下,换了说辞,说道:“真是贴心的丫头,我正是不舒服。”
不一会儿张章氏便回来了,脸上都挂满了得意的笑,听到各家夫人都在称赞大姑娘的嫁妆实在,这样的体面,在宜城是一等一的架势,果然不过是三品大员的女儿,肯定能得张家看重,故意嗤笑道:“确实是实在,看着满匣子的珠宝首饰,匣子都快装不上,再看那传家的墨,更是几辈子的好东西。”
话是好话,可是语气阴阳怪气,一听便是有古怪,刚才还在三两一推聊天便都禁了声,等着她继续说。果然,张章氏继续道:“只是我在家中听说,姚姑娘的嫁妆可是她娘一手攒的,看中府中库房的东西就拿进来,便是已逝三伯留给孤儿寡母的东西都不放过,连府中的五老爷都看不过眼,大闹了一场。”
张章氏一番话说的洋洋洒洒,听到的个个睁大了眼睛,为着劲暴的消息惊讶不已。除了大太太,姚家其余几个太太都在,三太太低着头,泫然若泣,虽没说话,却说明了很多,五太太白着脸,上次铁花会她接待的是姚府里的偏远族人,坐在个角落,只怕以后,她怕要坐在棚子外了吧。二太太四太太两个倒是神色正常。
气氛顿住一秒,然后便听到王李氏的大笑声,倒是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王李氏大笑着说道:“章妹妹这番话怕是在茶馆里听来的吧,真是今日这样好日子却是说不得的,叫人听见了还以为你眼红嫡枝的嫁妆多,编瞎话毁了侄媳妇名声。”
张章氏扬着头说道,“是不是瞎话,问一问府里的五老爷不就知道了嘛,这传家的一块罗家制作的松烟墨,可是不是让他闹起来的。”
王李氏继续说道:“我虽跟姚府里关系亲近,五老爷这样的外男却是不愿见的,是不是瞎话,倒可以问问我。你说的是不是这块墨?”王李氏从墨箱中拿出装饰精美的一块,递给张章氏。
张章氏只听传话的人说什么罗家制的墨,看到这墨上的印记,立刻点头。
王李氏接着说道:“这块确是我家公公专门给姑太太的陪嫁。姑太太舍不得长孙女儿,特意将自己陪嫁给了她,不想闹出这样的笑话。”
事实并不是这样,墨箱中那块罗家制作的松烟墨,上面刻着“秋水长天”,跟长天秋水墨是一对,是大老爷花了重金从罗家买来的。说是王家给老太太的嫁妆,不过是全了这套说辞。王家是老牌子世家,得块罗家的墨一点不稀奇,众人也辨不出真假,尤其是王李氏都这么说,可信度十足。
立刻,便有一红妆妇人说道:“看姚家老太太这样大方,将传家的好东西都给了孙女儿,惹得叔叔都眼红了,可惜我只一个儿子,可惜早娶妻,若是再多一个,肯定立刻要抢走一个。”
这妇人是姚周氏弟媳。周家在宜城也有名望,姚周氏是庶出,是在姚家做庶子媳妇,这个弟媳确是周氏嫡出弟弟的妻子,她说的话众人也是愿意捧场的。
很快,别的夫人接话:“你不能抢,我们还能抢呢。”
这样一开玩笑,气氛又回复了,虽大姑娘的嫁妆也几分阴影,可是到底构不成大的影响。刘氏终于感觉到自己能呼吸了,她松开握着王氏的手,又恢复一贯的从容周到。王氏揉着被捏痛的手腕,心中暗叹,做父母的便是这样不容易,即便安排周全,也不敢有半点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