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他对所有这一切却似毫无记忆,只是“裘珍”的名字依然挥之不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猪猪道。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凌磊道。
“我知道你在想裘珍。”猪猪笑道。
凌磊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后,心中不禁哑然失笑,暗道一声:“惭愧,看来什么也瞒不过她。”口中则嗫嚅道:“我不是想她,而是……”
猪猪用一双纤手捂再在他的嘴上,娇嗔道:“你不要说,我理解你。”
凌磊双目一睁,脱口道:“你理解我?可是她现在……”
猪猪垂首叹道:“我知道,她现在命在须臾,唉……看来也只能如此这般了。”
凌磊精神为之一振道:“这么说你有办法救她的命?”
猪猪仰起头,看着窗外的蓝天,既像对凌磊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是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什么尽人事听天命?我越听越糊涂……”凌磊在猪猪说话的时候,一面留意倾听着,一面却迫不及待想得到答案,“你到底有啥办法,说嘛!”
猪猪柳眉微蹙,娇嗔道:“看你急的,我这才说你胖,你就‘呼哧、呼哧’地喘上了!”
凌磊垂下头,颇觉有些难为情,嗫嚅道:“这个……她毕竟……”
猪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她毕竟是为你而寻短见,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是吧?”
凌磊不无感激地答道:“是的,谢谢你的理解,也谢谢你的豁达。”
猪猪淡淡一笑,接道:“这倒用不着。问题是不知裘珍她到底服下多大剂量农药,也不知她是否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假如这两个条件她都超出了极限,那么救活她,就不是人力所能及的了。”
凌磊眉头一皱,狐疑道:“你的意思是……”
猪猪仰天长叹道:“我的意思是……你去了解一下,如果她还有救,医生自会全力救她,也就不用我们操心了,假设……”
“假设她没救了呢?”凌磊接过她的话茬,“你是否也有办法救她?”
猪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是我有办法,而只能是我去阴曹地府走一遭,求助于阎王爷了。”
凌磊抬起了目光,笔直地望着猪猪,急忙应允道:“好的,我马上就去医院打听!”
凌磊走后,猪猪立即隐去身形,重新将灵魂附在那只小猪身上,好尽量回避众人视线。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凌磊回来了。
猪猪见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裘珍的情况不容乐观。未等凌磊开口,猪猪马上现身,问凌磊道:“是否她没救了?”
“是的。”凌磊答道。
猪猪闻此言,轻轻跺了跺脚,道:“唉!那么事不宜迟,我这就去了!”说罢,倏然掠了出去,瞬间便不见了人影。
猪猪的魂灵渺渺茫茫离了凌磊家,行了多时,独自一个人,散步在荒郊草野之间。正慌张得找不到阴曹地府之路,忽听有人喊,“猪猪请往这边来。”原来这人就是崔珏判官。猪猪急忙尾随其前行。
两人一路无话,来到“幽冥地府鬼门关”。一对青衣童子执幢幡宝盖,高叫着:“阎王有请。”引猪猪进入城中。猪猪见到街旁有那鲁耷、武怂,还有陪她一起坠崖的公交车上所有的乘客,都上前揪打她。幸亏崔判官叫一个青面獠牙的鬼使,喝退众人,她才得以脱身。
在崔判官的引导下,猪猪来到幽冥背阴山。她战战兢兢,见荆棘丛中藏着鬼怪,石崖边隐藏着邪魔。阴风飒飒,黑雾漫漫。山前山后,牛头马面乱呼乱叫,恶鬼穷魂相对哭泣。
转瞬来到阎罗殿,又是一番景象。此处不同于一路所见,而是静寂无声,肃穆森然。
阎王端坐大殿上。丹墀下,猪猪赶忙跪倒,只是感觉不寒而栗。
阎王横眉怒视猪猪,呵斥道:“猪猪,我正要派鬼卒去拿你,不料你却自投罗网来了,你可知罪?”
猪猪叩头道:“小女子乃孤魂野鬼,却私配凡人,本应认罪。不过,这一切也情有可原,还望阎王爷恕罪。”
阎王沉声道:“什么情有可原?请你如实道来。”
猪猪垂首叹道:“唉!其实做人也好,做鬼也罢,天理昭昭,都有个因果报应一说吧?那凌磊曾舍命相救于小女子,又不拘泥于世俗观念,娶了小女子为妻。难道我不该知恩图报吗?”
阎王双目圆睁,叱道:“虽说是知恩图报,你可知人鬼殊途?你作为鬼魂,却与凡人结为夫妻,明明已触犯了阴间律条,还想巧辩吗?”
猪猪立刻答道:“尽管我触犯了阴间律条,与凌磊演绎了人鬼恋,可我们并未伤天害理。这一方面是我要报答他,一方面是他与我真心相爱。在此恳请阎王爷能成全我们才好。”
阎王双目一翻,本想作出一个更为倨傲的样子,来杀杀她的无惧;但转念一想,想到她生前的刚烈,尽管付出了一车人陪她全节的代价,可对世人来说,不也理当有此警诫吗?于是,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缓缓道:“这么说,你今天来见我,就是求我成全你们吗?”
猪猪频频摇首道:“不是的,小女子今日求见阎王爷,只为要救一个人。”
阎王一怔,不解道:“哦?救人,你要救谁?”
猪猪不假思索道:“我要救裘珍。”
阎王微微一笑,道:“你要救裘珍?那么请你回过头去,看看那是谁?”
猪猪目光一转,突地瞥见身后跪着一个黑衣女子,除了自己的一袭白衣与之形成反差,她那相貌却酷似自己。于是问道:“此人是谁?”
阎王颔首笑道:“此人正是裘珍,恰恰是在弥留之际,便提前来这里报到了。看看人家,急于来这里见我,却不像你,至今阴魂不散,还在阳世滞留。”
猪猪心中暗忖,“怎的她也在这里?”
阎王似看透了猪猪的心思,道:“我此刻正愁不知如何打发她,所以才在这里与她面议。她只因不知凌磊已经和你结为夫妻,执意要嫁凌磊;被拒绝后,只因对男人们绝望,才寻了短见。现在她已知道了你与凌磊相爱的事实真相,也很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不该打凌磊的主意。”
猪猪闻此言,不禁黯然神伤,道:“其实我也知人鬼殊途,与凌磊终非长久之计,也希望有个真心爱他的人与他终身相伴,而裘珍就是个很好的人选。所以,我一直期待凌磊能与裘珍结为百年之好,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至于我,但愿来世能与凌磊结为百年之好,我心就足矣。”
阎王迟疑道:“哦?原来是这样,这倒叫我为难了。”说到这里,扭头望着裘珍,“她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么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孰料裘珍却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
猪猪一怔,大惑不解道:“不同意?你为何不同意?你不是喜欢凌磊吗?你不是为了凌磊他才寻了……”
裘珍幽幽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是的,我是为了他才寻的短见,我是喜欢他,也曾发誓非凌磊不嫁。不过那时我只以为人们对你俩的风言风语,绝无可能,人怎会真的与鬼魂相恋呢?现在想明白了,何谓人?何谓鬼?世上只有不可能的人,没有不可能的事。由此扪心自问,我喜欢他不假,但夺人所爱绝非我的本意!”
猪猪望着她,目中似已将流下泪来,点了点头,忽道:“看来我并未看错你,你和凌磊才是绝配。我这样说并非是说我不爱他,而是说毕竟人鬼殊途,因此才来求助于阎王爷,延长你的寿命,让你和凌磊结为百年之好。你此前之所以放弃他,不过是不愿夹在我们之间;而现在既知我和他已没有可能,为何还要坚持?其实,说心里话,别看我和他已成事实,但与你相比,我对凌磊的感情多少还有些感恩的因素;而你尽管与他素未谋面,但为他所做的一切,已足见用情之专。”
裘珍摇着头道:“不,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这样做的!”
猪猪有些着急了,追问道:“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他幸福?”
裘珍则缓缓道:“话不是这么说,虽然我真心爱着凌磊,但凌磊所爱却是你!”
猪猪接道:“此言差矣,你不知当他听到你为他殉情的消息时,是多么着急……”
裘珍不以为然道:“那不一样。我也是女人,我懂,他为我着急,只是他善良的本性使然,而对你的感情就不一样了。”
猪猪见状,只好抬起头,向阎王求助道:“我一定要救裘珍,还望阎王爷做主才好!”
阎王笑道:“你若救裘珍,确实不晚;只因她眼下仍在弥留之际,我不收她,她还魂后还是人,我也可以成全她和凌磊。而你是鬼魂,却很难再和凌磊在一起。不过,我这样处理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猪猪泣道:“是的,我……我愿意!”
阎王将目光移向裘珍,道:“那么你呢?”
裘珍正色道:“我说过了,绝不会夺人所爱!”
阎王接着问道:“如果你不愿嫁给凌磊,那么让你还魂,给你延寿你总该没意见吧?”
裘珍叹道:“谢谢阎王爷,可我不愿还魂,只因除了凌磊,其他男人都让我失望,我对人生已经心灰意冷,而我此刻既已放弃对凌磊的非分之想,延寿对我又有何意义?”
阎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面露难色道:“以往只有求我活命的,求死的却极其少见,看来你俩确是与众不同,可又让我如何处置才好呢?”
猪猪与裘珍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我们的诉求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但凭阎王爷做主,秉公而断才好!”
此时,伺立一旁始终一言未发的崔判官开口道:“王爷容禀,我有个折中的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阎王点头道:“如何折中?请讲!”
崔判官近前一步,躬身道:“我想,不如成全她二人,让她俩一个与凌磊做今世夫妻,一个与凌磊做来世夫妻。”
阎王好像没听明白,问道:“何谓今世夫妻?何谓来世夫妻?说具体点,谁做今世?谁做来世?又怎么个做法?”
于是,崔判官侃侃道:“依我看,第一个成全,就是猪猪与凌磊已成事实,理当做今世夫妻;却又阴阳有别,只好借助裘珍的躯体还魂。第二个成全,当然就是裘珍,她与凌磊毕竟尚未谋面,今世能以自己的肉体与凌磊结合,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就让他们来世做真的夫妻吧!”
阎王一拍惊堂木,喝道:“好!就这样办。”
于是,猪猪被允许借求真的躯体还阳。她骑上阎王赐的马,又来到奈河桥,一些孤魂野鬼都来索要钱钞,她便借用了一些阴间的金钱,才打发了野鬼,在渭河边,被推下马去,就此脱离了阴司,回到阳世。
再说凌磊,自猪猪走后,始终心神不定。
这夜,他躺在床上,转转反侧难以入寐;既牵挂着猪猪,也忧虑着裘珍的生命安危。
窗外,院子里堆满了落叶未扫,一阵阵秋风卷起了落叶,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
“噗”的一声,屋里的灯火也忽然熄灭了。
此时,他仿佛听到猪猪的声音:“明天去看裘珍吧,你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他不解其意,急忙起身,还想向猪猪询问此话何讲,却再也听不到猪猪的声音。
这沉沉的夜色,这寂寂的寒风,此刻却像是泰山巨石般的,当头向他压了下来,他也仿佛承受不住,身形摇了两摇,虚软地倚在门边,于是刹那之间,夜色也消失了,寒风也消失了,在他眼中,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大地又变成了一片虚空和混沌。他只好沉沉地睡去。
次日,他怀着好奇心,特意来到裘珍所在的医院探望。
病房里,只有她那唯一的妹妹在陪伴,兀自在姐姐的“尸体”旁垂泪。虽经医生全力抢救,但眼看着姐姐气若游丝,状况一天不如一天,这病体在她眼里已经无异于“尸体”,她也只能是尽心罢了。
当凌磊的身影乍一出现,病床上那“尸体”急忙跳下床,把妹妹吓了一跳;但凌磊那温柔的目光中却似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镇定力量,令任何人都不能不以为然,那“尸体”也不例外,竟一头扎到凌磊的怀里。
凌磊也分明看到,自己怀里这个女人,就是猪猪。他想问,“猪猪你怎么会在这里?”而猪猪却用一双纤手捂住了他的嘴,娇声道:“是的,我是……你快来娶我吧,容我慢慢跟你说。”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