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听了，只是沉默地看着谷白。
谷白感叹道：“这位夫人，章楚的奶奶，一生也真是多灾多难。”
简氏夫人的前半生是在大宅院不见硝烟的宅斗中度过，她幸运地胜出，但儿孙绕膝，富贵荣华的日子转眼到头。儿子误交损友，招来灭门横祸。
家人俱亡，她萌生死志，生机将失，却在听到小孙子的声音时，深感责任重大。虽家财已尽，强敌在侧，她却强忍悲痛，勇敢坚毅，连连使出声东击西、瞒天过海与金蝉脱壳等计谋，先让乳娘和丫鬟分成几股引开敌人，接着又教他们保全自身之道，躲过敌人的明枪暗箭。而自小娇生娇养、少出远门的她，则独自带着年幼的孙子，千里跋涉，躲避仇家，最终逃出生天。这时，她刚过半百，年幼的孙子，不满周岁。一生从未吃过苦的她，靠着坚强的意志，敏锐的智慧含辛茹苦地将孙子带大了。
谷、徐二人在大堂坐下，要了些酒菜，边吃边谈。
“这位夫人出身世家，按大家闺秀的标准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当灾难来临时，虽年过半百，体力衰退，却意志坚强，硬就替年幼的孙子撑起了整片天。”谷白感叹不已。
徐霞客默默颔首。谷白叹息难止，又道：“真是个伟大的祖母，不，伟大的女人。”
徐霞客肃然道：“难得的是，她并未因家里有祸事发生，就四处求救于人，而是自立自强。”
谷白愕然，是啊，简氏夫人在遇难后，怎不向亲朋好友求救，而是独自承担？
徐霞客道：“凶徒中，本有人是当时江阴府知府之子，除陈庆张荆外，其余几人也都是豪贵子弟，这些人虽家道中落，却霸气仍在，便是陈庆和张荆，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其时，只要有银子通关系，他们俱都可以得授官职。且简氏本家也早就眼红简夫人万贯家财，她家出事后，简氏本家又担心祸及自身，所以无人出头。至于其他亲朋好友，见她家有祸事，俱都避之不及，哪有人打抱不平。不过，简夫人深知人情世故，也没有四处求助。她虽有一兄，官居陕西天水知府，却于那年年初遭遇祸事，被关押在刑部大牢，自顾不暇，后来又病死在刑部大牢。”
谷白听得又叹息不已：“说不得便是凶徒得知她兄长遭祸，所以肆无忌惮地到她家谋财害命呢。”
徐霞客叹息，却未答言。
当年之事，难以重复，有多少必然，又有多少偶然和巧合，是当局之人所不知。又有多少伤痛和愧悔是局外之人所不知。
用完饭，两人回到同福客栈订的房间里喝茶。
不多时，柏心来报，说是钦差已到，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七的干儿子刘小七，将圣旨念完后，已经在驿馆歇息下了。
圣旨的内容，是让陈知府在原地候命。
那刘小七听说陈知府被杀，史知府和李县令诬陷景王，吓了一跳，随即便直说自己来传旨，连日奔波，辛苦了，还一个劲儿地让景王照顾他这个无根之人。
那司礼监秉笔太监刘七是皇帝的心腹，刘小七能巴结上他，自是个百伶百俐之人。
徐霞客听了后，知道景王朱瑱依然暂时牢牢地掌控着主动权。
柏心从同福客栈出来后，便直奔城东的老城隍庙。这老城隍庙破旧不堪，是小灶子等小乞丐们的住所。
庙门破破烂烂，院子里杂草丛生，蛛丝在屋檐上层层结网，破瓦烂砖到处都是。
柏心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小灶子早听得风声，一直站在屋檐下等他，一见他，便道：“柏大人，那些兔崽子们还没回来啊，确实地方有点远。”
柏心昨天请他派些人去城外打听是否有陌生年轻男子投宿农家。
“知道很远，也不是来催你的。”柏心笑道。
小灶子虽说是乞丐，且还不足十三岁，却是个十分敏捷之人，若能在小小年纪加以教导，长大后，定是个杰出之人，可惜，他年少失怙，小小年纪无家可归，三餐不继，上学之事，更是从不曾想过。
想到这里，柏心叹息一声，道：“是还有一桩生意，这个你定能帮我打听出来。”
却是托他们去打听城里这几天的婚嫁丧事。
这个的确不难。
小灶子很高兴地同意了。帮柏大人办事，有跑腿费。如果办成了事，柏大人说过，还有谢礼和赏赐。
柏大人大方，这几天光是跑腿费，小灶子已经赚了不少。听说谢礼和赏赐更多。
这个的确不难，柏心同他说好，黄昏过来问结果。
小灶子待柏心走了，叫了几个小乞丐进来，吩咐一番，让他们往城里各处去了。他自己却带着一个叫小西瓜的小乞丐去了城西的一条小巷子，小巷子名叫韭菜巷。
“西瓜，就是那里？”小灶子指着韭菜巷尽头的一户人家问。
小西瓜用脏兮兮的手擦擦流出来的鼻涕道：“嗯，就是那里，不过那个人是半个多月前租下的。”
柏大人要找的人，是神龟仪仗来之后住下的人。
但这个人形迹可疑。
小灶子想起自己父母哥哥还在的时候，有一日自己想偷吃亲戚送给家里的点心，哥哥却说要等几天，这几天，哥哥又是观察父母的行踪，又是认真听父母的谈话，还故意向父母告知邻居家的猫最近常常来自己家里…
后来，两兄弟分食了昂贵的点心，父母却以为是那只猫干的。
都是同样的道理。
那人要做坏事，说不得要先准备呢。
“我们去看看。”小灶子看着小西瓜道。
小西瓜没有多想，小灶子是老大，自然一切听老大的。
两人转到那户人家的院后。小西瓜早就打听好了，这个时候那小院后面，通常不会有人来往。
小院是韭菜巷的最后一间，一边与人共墙，另一边是一片小树林，里面有条林间小路。
小西瓜忙忙碌碌地从附近搬了好些石头和烂砖头，小灶子则四处打量。
如果有人看见，也只会当是哪家调皮的顽童在玩家家。
不久就弄好了。
小灶子踩着垫好的石头，爬到了墙上。作为老大，有时要身先士卒。
小西瓜则在外面望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