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到门口了,霍子非突然停下脚步,就着抱住姚菁菁的姿势,松开了一只手,让她靠在了楼梯拐角扶手上,另一只手摘下她的眼镜,低头就吻了上去。
走廊昏黄的灯光照在她光洁的面庞,他一点点地,从额头吻到眼睛,又从鼻尖吻到唇角,然而心头并未得到丝毫慰藉,反而越来越痛。
姚菁菁睫毛扇动了几下,似乎从酒醉中醒来,微微睁开了眼睛。没了眼镜,她目光迷离地看过来。
霍子非撑住栏杆,屏住了呼吸,等着她的怒气发作。
谁知她只是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仿佛见到了久别的亲人,眼圈渐渐泛红,眼中分明噙着泪水,唇角却高高地翘起,露出欢快的笑容。
“霍子非……”她的声音那么轻,好像生怕惊醒了什么。
霍子非心头一痛,脱口应道:“是我。”
“小霍叔叔!”姚菁菁闭上眼睛,微笑着又叫了一声。
霍子非紧紧抿住唇,不再应她,凝视片刻,伸手托住她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下去,将每一丝力气都辗转用尽,毫无章法,却深入骨髓。直到他的唇角尝到了一丝咸凉,他才抬起头来。
姚菁菁已是泪流满面,翕动着被他吻得红肿的双唇低低呢喃:“我错了,放了我吧……”
霍子非一怔,心中的那根弦,嗡的一声断了。
他怅然若失地松开手,僵立着,看着姚菁菁摇摇晃晃地站直身,摸索出钥匙,开门进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霍子非的心也跌落到谷底,全身被无力感深深笼罩。
他缓缓转过身,却看见楼梯下面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人。
“小鸥?”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夏鸥走上几级台阶,站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姐夫?”
霍子非脸一沉:“夏鸥,我不是你姐夫,以前不是,将来更不可能是!我答应去安慰你姐姐,我已经做到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是故意把她带过去的!”
夏鸥勾起唇角,嗤笑一声:“是不是故意重要吗?难道你想瞒着小妖一辈子?”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帮到你姐姐吗?”霍子非顿了顿,冷冷地盯了夏鸥一眼,“我还会照顾你姐姐,不过是因为子高的嘱托。从我知道她是在骗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放弃这段感情了。”
夏鸥怔了怔,忽然就笑了:“小妖其实和你是同一类人,你不该骗她。”
霍子非听了这句话,不由眼神一黯。
“我知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你放心,我姐姐我自然会照顾,小妖这边也有我在,至于你这位'前任',还请以后别来招惹她!”夏鸥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得意扬扬地晃了晃,然后叮当作响地就去开门,还不忘用眼神示意“前任”可以撤了。
霍子非眼睛一眯,上前一步,抬手就抓住了他拿着钥匙的胳膊:“夏鸥,你……”
“我怎样?趁火打劫?乘虚而入?”夏鸥缓缓转过头,一双眸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我喜欢的,就努力去争取。不像你,在庭上言辞犀利、杀伐果断,在感情上却永远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所以——你活该!”
霍子非一愣,手松了开来,垂在身侧攥了又攥,才咬牙说道:“希望你是认真的!记住,我绝不会允许你对她有一点点的伤害!”
“你就放心等着喝我们喜酒吧!”夏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直到那个黯然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收敛了笑容,把钥匙串塞回了口袋里。
那根本不是姚菁菁的家门钥匙,甚至他都不知道她住在这里。今晚他其实是有事去找霍子非的,刚开车到了餐厅门口,就见到霍子非扶着姚菁菁上了的士,于是才一路跟了来。
如果不是他先用言语刺激得霍子非心神震荡,他也骗不了他。
门内,姚菁菁就背靠着房门站着。
她没醉,一点也没醉。那么几杯酒,那么一点点酒意,只是促成了她装醉,放纵一下自己的情感而已。
明知他会过敏,她又怎么会给他吃虾丸呢?所以连他都不信吧,不信她会狠得下心害他,不信她会狠得下心恨他、离开他……
以往那么久的艰难岁月里,她都觉得这世上始终有一个人在陪伴着她,可如今,她忽然觉得,今后真的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种难言的痛苦和绝望碾磨得她不得安宁,她想躲开,想逃走,可是无处可避,无处可逃。许久以来积蓄的情绪铺天盖地笼罩着她,让她不能呼吸。
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冲到了阳台。
夜风刺骨地冷,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扫过。她抬头一看,原来是霍子非的风衣,那天她披着回来,洗干净后就一直晾在阳台没有收,仿佛有这件风衣在,家里就不是她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姚菁菁抬手扯下了风衣,紧紧搂到胸前,缓缓走回房间,坐到了床上,咬着嘴唇,努力地想要不哭,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喉咙里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便如导火索般,击溃了她所有的武装。
于是,悲伤就在这一刻爆发,泪水决堤而出……
门外,夏鸥停下想去敲门的手,缓缓收了回来,静静地矗立在门口,良久,才默默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陈茵结婚后就没再来上过班,倒不是辞职了,而是妊娠反应太大,据说有两次吐到要去医院打吊针。伍家武化身二十四孝老公,在律所里成天围着几个生过孩子的大姐取经,顺便也聊聊天。
“知道霍律师这次去北京为什么没带上邓律师吗?他俩有矛盾,闹翻了!”刘大姐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不会吧?我没看出来啊。”伍家武一脸的不信,“吴迪不是也没跟着去?”
“你如今眼里除了老婆,哪还顾得上看别人?”刘大姐撇撇嘴,继续把声音压得更低,“告诉你,我有一天下班落了东西又回来拿,隐隐听见他俩在办公室争执……”
伍家武摇摇头:“为了工作有些争执也很正常啊,尤其最近霍律师脾气不好。刘大姐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这你就不懂了,敢那么大声跟霍律师争吵的,之前除了小妖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尤其邓律师是霍律师一手带出来的,以往对霍律师要多尊敬有多尊敬!我看是自从邓律师成了夏主播节目的嘉宾,上了几期节目,他就自以为了不起了。其实那机会还不是霍律师让给他的?”刘大姐是霍子非的粉丝之一,要不是她闺女太小,把霍子非收做女婿的心都有。
两人正说着,就见一个中年女人低着头沮丧地从霍子非办公室走出来,紧跟着吴迪拿着厚厚一摞卷宗出来。
伍家武眼睛一亮,捧着茶杯,踱到吴迪的座位旁:“刚才那个女人是来找霍律师的?”
“是啊,有个案子找霍老师。霍老师不在,而且我估计霍老师也不会接。”虽然已经转正,但吴迪仍然习惯称呼霍子非为老师。
“哦,为什么?”伍家武一脸好奇地追问。
吴迪一边整理着卷宗,一边慢悠悠地道:“老伍,你可好久没关心过咱律所的事情了。那女人是龙岗的,她说是听说了王来顺的案子,慕名来的。”
“呵,这下霍律师成了龙岗的包青天了!”伍家武竖了竖大拇指,接着又道,“不过估计那小地方也出不了什么大案,咱们霍大律师可不是什么鸡零狗碎的案子都接的,上次王来顺的案子,还是因为姚菁菁那丫头才接的。”
“姚菁菁?龙岗的姚菁菁吗?”旁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吴迪扭头一看,刚才那女人竟然还没走,便问道:“怎么,你认识姚菁菁?”
“不……不认识……”女人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
“认识也没用,她现在不跟霍律师做了。请走吧,别影响我们工作。”吴迪摆了摆手,神色颇有些沉郁。
伍家武见那女人走了,看了看吴迪,笑嘻嘻打趣道:“吴律师,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对小妖……”他伸出手,把两只拇指对到了一起。
“老伍你别瞎扯!”吴迪站起来一把把他的手按下去。
“怎么是瞎扯呢?我老伍可是火眼金睛,你能瞒得了我?”伍家武凑过头去,压低了声音,“又送鲜花,又送词典的,都是你吧?你真跟你霍老师一脉相承,看着挺机灵的小伙儿,太没主动性了!这样怎么能追到女孩子呢?被人家夏警官抢先了吧?哎,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吴迪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闷闷地说道:“你火眼金睛?那你怎么没看出来小妖她……”他顿了顿,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沮丧地坐下,抬眼看了看伍家武,“伍律师,你这么清闲,不如去接下刚才那女人的案子,两千多万元的诈骗案,标的可不小呢!”
伍家武顿时来了兴趣:“哦?这么大的金额?那女人可看着不像啊……”
“是她老公,和一个度假山庄的总经理合伙,谎称山庄要借款扩建,以高额利息为诱饵,伪造财务章,出具虚假借款协议和凭证,骗了好几拨投资人。”
“那不就是前两天报纸报道过的碧芜山庄非法集资案?”伍家武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道,“这种刑诉案子,还是霍律师比较有经验。要是霍律师有民事纠纷的案子做不过来,可以介绍给我,我得攒奶粉尿布钱哪!”
吴迪撇了撇嘴,低头翻开卷宗,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时近清明,下班的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姚菁菁撑着伞,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大摞档案袋,逆着人流走进三元大厦,冷不防旁边冲出一个女人挡到了她面前:“菁菁!”
姚菁菁瞥了女人一眼,瞳孔一缩,往旁边闪了闪。
女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菁菁,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你舅妈薛丽啊!”
姚菁菁定定看了她片刻,冷声道:“从你们把我爸爸的车祸赔偿金全都拿走后,我就没什么舅舅舅妈了!自从八年前我奶奶去世后,我在这世上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薛丽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菁菁,当年的事,是舅舅舅妈做得不好,可我们那时候也穷,帮不到你什么。再说如果你不是孤儿身份,也得不到资助出国呀……”
“你说得对,我就是孤儿,一个亲人也没有!”姚菁菁用力甩手却甩不脱,瞪着她道,“放手,不然我告你骚扰!”
“是,是。”薛丽松开手,讨好地笑笑,“你现在是大律所的高级律师了,开口就是法律名词……”
“我不是律师,我就是普通文员,还是见习的。”姚菁菁已经明白她与自己相认是想干什么了,不由更是寒心。
“不是律师也没关系。听说你跟华强安的霍大律师很熟,你舅舅惹了麻烦,你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薛丽一脸的期待。
姚菁菁淡淡道:“我早就不跟着他做事了,再说他是律所的高级合伙人,是老板,我一个小小职员如何能在他面前说上话?”
“那个,钱不是问题!”薛丽像是下了狠心,急急说了一句。
姚菁菁的目光在她手指上硕大的镶宝石金戒指上停留了片刻,冷哼一声:“有钱你还怕请不来好律师?何必找我。”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薛丽讪讪地捋了捋头发,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忽听身后有人问道:“这位大婶,你想找霍律师?”
薛丽转过身去,只见说话的是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手里拿着公文包,看上去也像个律师的模样,于是点了点头。
男子撑起伞,走近一步道:“大婶,我看你挺为难的,其实你去找霍律师时说明你是姚菁菁的舅妈,再把你家的难处多说说,这事,准成。”
薛丽心头一喜,却又将信将疑:“请问您是?”
男子不答,只冲她摆了摆手:“过两天霍律师就出差回来了,你只管去就是了。记住,要避开旁人,要诚心,千万别提有人给你出了主意。”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过了清明节,阳光终于重新露面。
午后的咖啡厅里,夏鸥目光有意无意地瞄向姚菁菁的腰部,笑了笑道:“半个多月没见,你倒是还胖了不少嘛!还好吗?”
“挺好的,心宽体胖呗。”姚菁菁垂着眼帘,低头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卡布奇诺。别人失恋都会瘦,她却是心情不好就嗜吃,加上本就是比较容易发胖的体质,没了减肥的动力,的确是增重了一些。
“那就好,那就好。”夏鸥干笑了两声。
姚菁菁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倒是你脸色真不太好,病了吗?”
“没有。刚值了个通宵夜班,困的。”夏鸥挠了挠头。
“那直说吧,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姚菁菁有些不耐烦地问。
“我……其实是有个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夏鸥顿了顿,轻咳一声,白皙俊秀的脸庞微微有些涨红,看着她低声道,“你能跟我结婚吗?”
姚菁菁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半天才伸手去摸他额头:“开什么玩笑?咱俩?你喝醉了,还是发烧了?”
“别紧张,只是演个戏,不是真的结婚。”夏鸥避开她的目光,拿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放下杯子时,脸也不红了,话也顺了,“就是穿上婚纱,跟我一起去民政局门口站一会儿,拍段录像和几张照片就行。”
姚菁菁往上推了推眼镜,盯着他以审讯的口吻问道:“坦白交代,原因?目的?”
“是为了我妈妈。我妈妈她,得了脑瘤,恶性的。”夏鸥垂下头,语气低落下来,“去了几家医院,都说没法手术。她自己还不知道,我们骗她说是神经性偏头疼。我爸爸去世得早,她一个人带大我们姐弟很不容易。如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见我们姐弟结婚生子。我也听她的话,去相了几次亲,可没遇见合适的。她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想……”
“所以你就想找人假结婚演戏给你妈妈看?”姚菁菁忍不住打断他,“伯母的事,我也替你难过,可是你姐姐马上结婚不就行了?”
夏鸥抬起头,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她:“那你不如去问问霍子非,他为什么不肯和我姐结婚?”
提到霍子非,姚菁菁顿时不出声了,用勺子搅着杯中的咖啡,直到把泡沫都搅没了才道:“也许,是因为他弟弟才过世……”
夏鸥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