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文无可回应,只得道:“夫人何等自私!”
胡蝶仙逼视着他道:“我自私是因为我都看透了!身逢乱世,自己能活着就好了,我不为自己,谁还为我?你们这种人自诩为英雄人物,扶危济困,济世救民,可是天下的黎民百姓谁又在意过你们了?你们自以为是天下英雄,万人景仰,其实不过是你们自己心里的英雄罢了。打打杀杀,一生在刀口上舔血,只为圆一回自己的英雄梦,真是幼稚可笑!可笑啊,可笑!”
周彦文摇头道:“夫人眼界太狭窄了。”
胡蝶仙冷冷的道:“赵构眼界也狭窄吗?”
周彦文被她连番呛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听她竟然直呼高宗皇帝的名字,再也忍不住,沉声道:“夫人这话什么意思?是指当今圣上也没把天下百姓放在心里吗?”
胡蝶仙道:“古往今来,哪个当皇帝的是把天下百姓放在心里的?”
周彦文怒道:“这话我不敢苟同,古往今来,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明君圣主,仁人志士,多如过江之鲫,夫人藐视当今皇上就罢了,竟然把古今一切英雄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心胸,周彦文可瞧不上。”说着就要拂袖而出。
胡蝶仙道:“我可没藐视古今一切英雄,岳武穆那样的大英雄我就是非常佩服的。”周彦文的脸色稍稍缓和,想听她怎么说。胡蝶仙继续道:“可是岳武穆是怎么死的?从岳武穆就义到现在整十年了,天下百姓可曾记得他的恩德?”
周彦文道:“公道自在人心,天下人无不把岳爷爷的大恩大德放在心里。”
胡蝶仙怒道:“天下人,天下人,最没良心的就是天下人。岳武穆若是好好的活着,谁又在意他?死了就是英雄了,最好像杨家将一样死得灭门绝户的,那才是大英雄!天大的英雄!笑话!天下人夸你赞你,只是因为你替他们去死了,他们夸你赞你,只是因为他们希望有更多的人替他们去死。死了一个还不打紧,最好连儿孙一起去死,这才叫满门忠烈了。戏台上也唱了,说书先生也讲了,有口皆碑,再立上贞节牌坊,背着手滴两滴眼泪,等着下一个再来赴死的傻蛋。”
“这还算被人记住的,还有那公孙鞅为秦变法,最后受五马分尸之刑;李斯辅佐秦王得天下,落得个腰斩弃市;淮阴侯成就汉家四百年基业,所谓不见天,不见地,天下人又感激过他们吗?更有堂堂武悼天王,挽狂澜于既倒,扶汉家于倾颓,又有几人记得他了?英雄!好一个英雄!一来二去,左不过是天下人一张嘴。天下人,天下人,当个天下人可真是一本万利哪,既然这样,我们也来当天下人吧?动动嘴皮子,也骗几个英雄来替我们卖命怎么样?”
周彦文被她一顿抢白,竟然插不上话,他一向不善言辞,见这妇人蛮不讲理,七颠八倒的扯了这一通歪理,明明都是在胡说,要说她错在哪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气得直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胡蝶仙冷笑道:“我一派胡言,我的心里可清醒得很呢。你们要去当英雄,自己去,可别拉上我孙儿。我就这一个亲人了,我已经失去了儿子,绝对不能再失去这个孙儿了,你说我自私也好,愚昧也好,我一切都不管,我只是个山里的老太婆,不懂你们那些大道理,你们读书人,你们懂得多,我只要我的孙儿好好的活着,活着就好……”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颤,两滴泪珠沿着她的脸颊滚了下来。
正在这时,床上的小狼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的道:“我是大将军,杀敌人,保国家……”胡蝶仙顿时怔住了,低下头,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周彦文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涂夫人听见了,令孙的志向只怕不是轻易能改变了。你如果固执己见,今后操心的日子可不会少了。”
胡蝶仙偷偷擦掉泪水,抬起头道:“这些我难道不知道?我需要你来提醒吗?”
周彦文道:“夫人既然不需要在下的愚见,又何必找我来谈这些不开心的话?”
胡蝶仙咬着嘴唇道:“因为今天的事情都是你惹出来的,好好的给小孩子看什么剑法,惹得他……”
小狼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道:“我要学剑法,奶奶你没见过,大叔的剑法好厉害!他这样一挥……”胡蝶仙皱着眉头,回身扔给他一只木雕的空竹,道:“大人讲话别插嘴,自己一边玩去。”
小狼接过空竹,抬头问道:“奶奶,你答应让我跟大叔学剑法了?”
胡蝶仙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周彦文,周彦文拍了拍小狼的小脸蛋,笑道:“小家伙放心,我会跟你奶奶好好说的,奶奶都是在替你着想,只要你以后能过得好,奶奶怎么会不答应呢?”
小狼高兴的道:“好呀,大叔,以后我就是你的徒弟了,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我会练成天下第一的剑法,还有奶奶帮我,谁也打不过我们,然后我们去把世界上的坏人全部消灭了。”
周彦文笑道:“英雄可不是靠奶奶帮忙的呀。”
胡蝶仙回头嗔道:“我在跟先生谈话,不要来吵,回去睡你的觉。你懂什么,就会自作聪明!”眼里却似乎带着笑意。
小狼嘟着嘴道:“又说我不懂事,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很快就五岁了,我什么都知道啦。”说着又爬回床上,拿着空竹自己玩了一会又睡着了。胡蝶仙低头沉思,一脸的忧戚之色。
周彦文望着小狼,过了片刻,对胡蝶仙道:“涂夫人,我看这孩子的性格十分倔强,要违背他的意志真的很难,请你务必仔细斟酌,小孩子也是有想法的,不可小看了他们。”
胡蝶仙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尝不知,所以为难。”
周彦文道:“夫人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我,而是遇到了别人,那会怎样?”
胡蝶仙略带疑惑的看着他,周彦文继续道:“这孩子一心要学武,就算没有遇到我,他也终究会去找别人,夫人可以看着他一年,两年,但不能看一辈子,有朝一日,小孩子长大了,总会去走他自己的道路的。”
“如果他遇到了别的高人,投入了别的门派,怎么知道别人会如何教他?甚至不小心沦入了邪魔外道,又会怎样?天下事堵不如疏,如果终究拦不住他,不如一开始就好好引导,让他走上正道,远离妖邪之流,方不会辜负夫人一片慈爱之心。”
胡蝶仙微微点头道:“我也这样想,其实从今天发现他私自来追你之后,我就明白,以这个小子的性格,今后我是拦不住他了,小小年级就这么精明,把羊圈里的羊全部放出来,还说替我去找羊……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把我气死不肯罢休。”
周彦文忍俊不禁:“没想到小家伙这么狡猾!”
胡蝶仙也笑了:“我老了,哪里经得起天天这样折腾?所以我也赞同先生说的,堵不如疏。既然他一定要拜师学艺,那就让他拜一个品行端正,德高望重的师父好了,我现在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
周彦文眼里闪着光彩,激动的道:“夫人同意让小狼拜到我门下了?”
胡蝶仙点点头道:“不同意又能怎样呢?以后他要再私自离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周彦文万万没料到她的态度这么快就变了,顿时大喜过望,对胡蝶仙一拱手道:“夫人通情达理,终于答应了让这孩子拜师学艺,周某感激不尽,以后一定好好教导这孩子,一定把他培养成纵横天下,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大豪杰,一定不会让夫人你失望的!”
胡蝶仙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答应先生教导他,是因为信得过先生的人品,可还有三个不情之请,请先生一定答应,否则,我还是带他回去。”
周彦文赶紧道:“夫人有哪三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