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四零七年,也就是林爰仪去世同年的七月,永乐帝仁孝皇后于南京薨逝。
公元一四零八年,永乐六年,朱棣在朝鲜甄选嫔妃,永乐七年,朝鲜向大明进贡充入掖庭一名女子权氏。同年二月,朱棣册封权氏为“贤妃”。
听说权氏长得极为美丽,入宫后,深得朱棣的宠爱。
昔日的小超,如今已经是皇宫大内的禁卫军统领。普天之下,只有以往跟在燕王身边的那几个人知道权氏受宠的真正原因。
朱棣并不是好色之人。权氏虽美,却不及小超心中的“林姐姐”。
朱棣还将权氏封为“贤妃”,小超知道,这“贤妃”的封号,原本是他的林姐姐的。当年,太祖皇帝在世,赐婚燕王朱棣和林爰仪,所封给林爰仪的尊号,就是“贤”。小超后来在朱棣身边随侍,是看到过那道赐婚圣旨的。
大明的妃嫔等级制度乃是太祖皇帝钦定,“贤妃”的尊荣仅排在皇后和贵妃之下。
如今,徐皇后已经去世,中宫正主之位空悬已久,而朱棣一直未有册立贵妃,贤妃便是这后宫中的第一人了!
朱棣喜欢权氏,乃是因为权氏的眼神像极了林爰仪。眸光清冷,勾动着朱棣的万般情思。永乐皇帝,纵使主宰了天下人的命运,却依然无法忘记昔日的那名孤高清冷的女子。于是,朱棣册封了权氏为“贤妃”,给了权氏万千的宠爱。只因为,他的心底,深爱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名为“林爰仪”的女子!
而小超在看到权氏进宫的时候,恍然就对权氏起了忌惮之心。
这个女子,虽然有着和他的林姐姐相似的眼神,但却是一个落寞之人。权氏,既没有徐皇后的贤德,更没有林爰仪的倾世美貌和智慧。
权妃和林爰仪,仅仅,只是眼光相似而已。
一个可怜人。
刚刚进宫来探望宫女湘荷的倩魅,在转角花影扶疏的地方,偶遇权贤妃,倩魅对权氏行礼,而权氏对倩魅却视若无睹。权贤妃走后,在她的身后,倩魅不禁摇着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细若游丝的叹息,却是倩魅心里真正对权妃“可怜”的惋惜。
“姐姐,你来了?”小超巡逻至此,见了倩魅,眼神中跳跃起了闪亮的神采。
怀中抱着灵狐的一袭粉蓝轻衫的倩魅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精致的妆容衬托出她清雅的美丽。如今,她是皇上的王嫂,朱棣敕封了她为一品诰命夫人,将她赐居在昔日的秦王府。
爰仪走后,倩魅便带着珑儿一同居住,这些年过去,倩魅成熟不少,也美丽不少。
她现今的装扮,再也不是昔日的妖姬,而是一个高贵的妇人。秦王死时,倩魅答应过秦王,要为秦王好好活着,是以她便一直独身守着秦王的灵位,安逸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昔日在燕王府里的旧交,季淑妃在朱棣登基的第二年就死了,接着林爰仪辞世,如今只有湘荷尚在人世了。倩魅时常进宫来,除了探望自己的弟弟小超,就是去和湘荷唠唠家常。
倩魅知道,自打徐皇后去世,湘荷就成了皇宫里地位最高的宫女了。先前朱棣并未将湘荷调离坤宁宫,直到权氏进宫后,朱棣才又把湘荷派给了权贤妃。权贤妃来自外邦,性情和中土女子大相径庭,湘荷伺候权氏,日子也是不好过的。于是,如今,能够和湘荷说上几句贴心话的,也只有倩魅一个人了。
“哎呀!”珑儿“噌”地从倩魅的怀里跳将出来,一跃纵上小超的肩膀,“啧啧,禁卫军统领,好威风呀!”
“喂,死狐狸!”小超让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先走一步,朝着珑儿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你每次跟我姐姐进宫来,都要说这句话,烦不烦啊你?”
“哎呀,”珑儿用前爪抓了一下小超的衣服,甩甩脑袋,笑嘻嘻地说着,“不烦不烦,我就喜欢夸你嘛!看你,比以前帅多了!”
“喂,本统领一向就很帅好不好?”多年过去,珑儿和小超总能够如此轻松地开着玩笑,好似岁月流过,并未在昔日少年的心理上留下丝毫痕迹。
“自恋狂……”珑儿白了小超一眼,耷拉下脑袋,复又跳回倩魅怀里,“还是倩魅丫鬟对我好……咯咯咯……小师傅死后,只有倩魅陪我了……唉……”说着珑儿兀自叹了口气。
“那个贤妃……”倩魅始终没有理会小超和珑儿之间的玩笑,在珑儿回到自己怀里后,她只是轻轻抚了抚珑儿的皮毛,从口中悠悠叹出了这句话。
“嗨,”小超撇撇嘴,“姐姐,你管她做什么?她进宫时间不长,一直都这样的,对谁都爱理不理的!当然,除了皇上以外!”
“她对皇上好吗?”倩魅问出了关键的一句话。
“谁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小超对后宫之事向来兴趣不大,要不是权贤妃受宠的原因和他的林姐姐有关,想必小超根本不愿意理会权贤妃的事情,听到倩魅这么问,小超心里的无奈也是挺多的,“不过,她对皇上好不好倒是其次的,皇上对她,可是百般宠爱呢!自从她进了宫,皇上就没有去过其他妃嫔的宫里了!”
倩魅缓缓摇了摇头,她见过权贤妃几次,每次都隔得很远,惟独刚才那一次,她却是在近前就看到了权贤妃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清冷,和昔日的林爰仪竟有七八分的相似。倩魅是个聪明人,当然推断得出权贤妃受宠便是因为她那清冷的目光。
“没有想到,林姑娘都死了这么久了,皇上还对她念念不忘……”倩魅轻轻叹着气,“可怜贤妃竟然不知她得宠的原因……一个‘恃宠而骄’、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姐姐就不要感慨那么多了,皇上的那些事,我们做臣子的,也不好妄自评论什么。”小超望了望回廊尽头,“姐姐,你要去看湘荷,就快去吧,我还要去巡逻呢,不能多陪姐姐!”
倩魅点点头:“也好,贤妃刚刚回宫,怕是要午休了,我得抓紧时间,趁着湘荷得闲,好好和她说说话呢!”倩魅说着便抱着珑儿往权贤妃所在的“紫云殿”走去了。
紫云殿。
“夫人,刚才在回廊,贤妃娘娘她……”湘荷迎上刚踏入她屋子的倩魅,一把握住倩魅的手,极不好意思地说着别过了头。
“无碍的。”倩魅轻轻展颜一笑,将珑儿放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珑儿无奈地耷拉下脑袋,兀自喃喃嘀咕一句:“唉……真是的,女人就是话多……”说完,便促狭起了眼睛,抖抖小狐耳朵,懒洋洋地趴到椅子上听着湘荷和倩魅的对话。
“真没想到……林姑娘去了,皇上竟会宠爱这样一个人……”湘荷轻轻叹口气,从桌上的茶壶里倒出了两杯茶,递一杯给已经落座的倩魅,“贤妃娘娘实在是太‘恃宠而骄’了,也不晓得皇上为什么不再立个皇后在她上面!”
“皇上不立后,一来是感念徐皇后娘娘的恩德,二来是忘不了林姑娘,”倩魅接过茶浅啜一小口,“你我都知道,当初若不是林姑娘执意不肯入宫,皇后之位,应该是林姑娘的!”
“林姑娘心里只有徐侍卫,只可怜他二人有缘无分呐……”湘荷有些黯然地垂下了头,“现如今宫里这样的情况,贤妃娘娘虽然封号为‘贤’,却没有仁孝皇后的半点‘贤德’之心,更不用说赶得上林姑娘了!”
“我道是谁在本宫背后说本宫的坏话,原来就是你湘荷啊!”突然地,权贤妃带着两个宫人踏进了湘荷的房间,一出口,语气里就全显现了张扬之气。
权贤妃,进宫还不到两个月,就养成了如此张扬的个性,这实在让倩魅和湘荷都难以置信。只见权贤妃一身暗金色的凤尾曳地宫装,云髻高挽,头戴赤金流苏的凤头钗,脸上的妆容极为精致,想来是经过一番极为用心的打扮的。
权妃来自外邦,在宫里几乎不受人待见,她如此张扬,是受朱棣宠爱的结果,更是为了保护自己所故意做出来的姿态。宫人越是不待见她,她越是要让这宫里的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
这些天以来,宫里一直有人在传她的闲话,她也一直在查究竟是谁在她的背后嚼她的口舌。未曾想,就在她的身边,就是她宫里她的贴身侍女在传。作为如今后宫里的第一人,权贤妃年轻气盛,岂能容忍此等事?
“贤妃娘娘,你误会了。”湘荷走上前朝贤妃福了福身,行了一礼道,“湘荷从不敢在娘娘背后说什么闲话,若娘娘的做法,当真让宫里的人都心服口服的,那些‘闲话’怎么会被传扬出去呢?”
“你!”权贤妃气冲冲地瞪向湘荷。然而湘荷却好似没有看到权妃的怒色似的,反倒是悠闲地站到了一边。
湘荷倒是想要看看,权贤妃能把她怎么样。她说得可都是实话!她不仅跟过徐皇后,还跟过林爰仪,然而徐皇后和林爰仪从来没有过被人传“闲话”的经历!她湘荷现今可是宫里最有资历的宫女,被分配伺候这样一个张扬的主子,心里已经觉得很委屈了!
这个贤妃,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让湘荷的颜面尽失的!主子不贤惠仁善,连做侍女的,脸上都没有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