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把头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他嘴里叼着烟,那香烟的三分之二已经是烟灰了却还保持着烟卷的形状和继续燃烧的香烟形成一个整体。他目光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个因为漏雨在白色石灰面上形成的水迹。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只有破旧的电脑发出的声音,那是硬盘和CPU的风扇因超长时间的运转而发出力不从心的哀鸣,而显示器中的WORD文档却依然是空白一片,表现出人类最高智慧的机器现在还只是一个发光体。
又过了三天,李森把自己关在小筒子间里眼圈熬得黑黑的,胡子拉碴,形容枯槁,那篇救命的影评还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他脑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往日轻而易举可以罗列出的华丽辞藻、为了增加字数多挣稿费经常运用的那些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的车轱辘套话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个字都没写出来证明了什么?那就说明你连小学生造句的功能都不具备了。
虽然脑子里是空的,但李森明白了一个道理——电影是他生活里唯一残存的希望,是他不想昧着良心去践踏的最钟爱的东西。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李森一动不动地靠在椅子上懒得理会。这三天已经有很多次这样的敲门都没能使李森的屁股从椅子上挪动一下,来敲门的不是收电费、水费的,就是收煤气费的,文章写不出来自己不但可能要断手断脚更有可能没命,交这些钱也没啥意义了。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李森注视着嘴里的香烟出神,似乎想看到这香烟完全变成烟灰还能不能连在自己嘴里的过滤嘴上。
而突然,咚的一声巨响,小屋的房门受到了突然外力的撞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李森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烟灰断裂散落,有一点烟灰飞进他的眼睛里,脆弱的眼球被烟灰弄得沙沙痒痒十分难受。李森顿时从椅子上跳起来拍打着脸上的烟灰揉着眼睛,结果越揉烟灰的刺激越强烈眼睛越难受,为了保护人体唯一的视觉器官眼泪迅速地分泌出来。
李森愤怒是谁那么浑蛋撞坏了他的房门,可眼泪长流,眼睛又红又肿,视线模糊只看到一双穿着擦得乌黑锃亮的皮鞋的大脚踩在自己的房门上,皮鞋上面是一身笔挺的黑西装。那人像模特走台一样双手插在裤兜里大摇大摆地从门板上走过进入房间,身体姿态表现出对刚才的破门而入毫不在乎。
“你傻B呀你?有你这么撞门的么?”李森愤怒地破口大骂。
那人对李森的愤怒也毫不在意,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就像被邀请进来的访客般悠闲自在。
李森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想和这强盗般的家伙拼命。刚走了一步李森就呆了,是大头站在对面,还是带着那一脸玩世不恭的坏笑叼着香烟看着李森。
“生气了?谁让你不开门的。”
“我不想开门。”李森不敢发作了,只得强忍着怒火。
“怎么?不想见我?我可是你的老同学。”大头脸上那种惬意的笑容让李森觉得很不自在,把别人家门弄坏了连一点歉意都没有,黑社会就是黑社会。
“我谁都不想见。”李森不耐烦地坐在椅子上,从桌上拿出纸巾擦着自己满是烟灰的脸。
“行了,我知道你想什么呢,黑社会都是浑蛋对吧?”
“没,没有。”李森烦闷地点上支烟。
“不就是把你门踢坏了么,就这破门你丫也至于?”大头接着四处打量这不大的房间。
李森小声地嘟囔:“不至于?你怎么不让我踢你们家的门试试。”
听着李森的小声嘟囔,大头自嘲地笑了。
“干我这行的可没有家,你这愿望满足不了。好了,我给你换个新的,装个铁家伙,还防盗不就完了。但你要还不开门,就算是防盗门我也一样给你踢开。”大头随手翻着堆得满屋子的影碟,“对了,你怎么就住这房子?DVD够多的啊,有什么好片子借我两张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李森现在的感觉完全是家里出现了一个特腻歪的不速之客,却又不敢赶人家出去,别提多难受了。问完了自己又觉得多余,人家是干什么的,早就盯上自己了。
“我路过,顺便看看我们老板的那篇文章怎么样了。对了,好像你上大学的时候说过这片子好看,我拿走给我们老板看看。”大头从一堆落满灰尘的影碟里翻出了《肖申克的救赎》,向李森晃了晃。
“拿走吧。”李森脸色愁苦地掐灭了香烟。
“刚才你不会是哭了吧?”大头察觉到了李森红肿的眼睛,“多大人了,还哭鼻子?”
“谁哭了?我没哭。”
“眼睛都这样了还没哭呢?怎么?是不是那天挨那两下太狠了?这点事儿算不了什么,坚强点,只要你的文章写得好,我保证你没事。”大头宽慰李森,似乎李森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你没事了吧?没事走吧,我还得接着写呢。”李森很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大头以一种不理解的神态看着李森,似乎觉得他是个外星人,“你就这态度?我可是你的老同学。而且你别忘了,要不是我,你这两只手就不在你身上了。”
大头的话让李森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想到了那天自己险遭断肢的惨状,心中气闷至极却无法宣泄,而大头那种居高临下主宰别人命运的架势更让李森心烦。
“我谢谢你行了吧,你们搞黑社会的,没事欺负我干吗?我算个屁?是个人就能在我面前逞逞强拔拔份儿,这么收拾我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们统一全中国黑道儿啊。”
听了这话大头笑了,“十年了,没想到你还这么幼稚,有力量就能主宰别人,否则就被人控制,这些在电影里都说得很清楚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那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我不过是写了一篇影评罢了,干吗要把我和你们掺和到一起!”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会有我们这样的人存在,你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大头的话冷冷地刺穿了李森的神经。
李森不说话了,他也说不出什么,大头话中的道理无懈可击,生活早已不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进行了,也就因为对面的黑社会是大头、是自己的老同学,换了别人早不知道自己要挨多少个大耳刮子了。
“好了,我看你也写不下去,起来,陪我走一趟。”
“干吗?”
“别紧张,没危险,就是想让你陪我走走,随便聊聊。”
“我?陪你走走?”
“怎么?不想去?别忘了,在你的文章没有完成之前,你最好听我的。” 大头点起一支烟,又恢复了悠闲的神态。
……
李森和大头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天空飘着细小的雨丝,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像一面镜子映射出两旁不断变化的霓虹灯。
天气更凉了,但温度并没有影响到在街头漫步的人们,一对对情侣牵手依偎亲密无间,穿着入时的少男少女们更是肆意地欢笑,表现着自己的青春烂漫。
“现在的人都活得挺自在啊。”大头还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叼着香烟,他修长而健壮的身材走得像个模特,引得四周不少姑娘侧目。
而李森却唯唯诺诺的就像是大头的跟班。
“别打不起精神,放松点,学学他们。”大头拍了拍李森的肩膀,瞅着旁边穿着肥硕牛仔裤以及套头T恤、头发长短不一如同鸟窝一般、脸上还画着大黑眼圈的男孩女孩们。
“现在你还活着就应该快乐一点。”
可李森却一点也乐不起来,一出门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一辆黑色的轿车跟在他们身后,车里的人依稀是穿着黑衣服戴着墨镜。
李森想起赵悦说的话,“我这几天会一直盯着你。”现在自己正和一个黑社会头目走在一起,在赵悦那儿我是怎么都说不明白了。
那轿车一直跟着,李森心里也一直在悬着,怕突然冲出几个大汉把他和大头一起抓起来……
大头却是满不在乎,依然昂首挺胸地向前走。李森看着大头心想,还是人家厉害,走路腰板儿都挺得直,哎,人要是横,连走路都他妈牛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