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羽中
北大学生的狂是出名的。大家从前都是威震一方的“腕儿”,现在自然也互不服气,一争论起来就没个完,有时候为了什么学术观点甚至可以打一架——反正伙食好有力气,打完了还是不服气。可有一种人大家都不得不服,那就是怪人。我宿舍里便有一位。这位老兄来自中国的苦寒之地,但是一年中倒有9个月都见他穿个拖鞋“啪啪啪”地满世界跑——自称最后一个“拖派”,也不怕冷。北大宿舍的条件非常糟糕,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床奇小,对北方大汉而言翻身都觉困难,但“拖哥”偏偏书多得没地儿放,堆了半床,结果晚上睡觉常常被倒下来的书给砸醒了,还以为闹了地震,当然久而久之也就安之若素了。
“拖哥”的“怪”自然不止是生活上的不拘小节,他主要的造诣在西洋近世哲学。只要见他抱着一大卷卫生纸急匆匆地冲出门去,腋下夹着的就必是康德的“三批”一类的书。良久,他才慢悠悠地踱着方步回来,脸上总是欣欣然有喜色,也不知是不是又到了什么“境界”。
文史哲三系的怪人最多,这3个系的空气似乎也更养人,哪怕貌不惊人的小女生也多半有一些足以入小说的“佳话”。我认识的一个历史系的哥儿们,长得黑黑胖胖,胡子留得很长,而且喜穿长袍,搞得不伦不类,但是招摇过市,从来都自我感觉良好,也从来没有老师或是什么政工干部去过问。他学问也很好,大二已经发了四五篇论文,自称“可以评讲师了”。最近据说在搞唐代的职官制度,而且有阎步克先生指点,想来一定能闹出点名堂吧——我简直要由羡生妒了。
学生“怪”也就罢了,年轻人,放旷一点是自然的,偏偏老师里边的怪人也特多。比如汪丁丁,他写的书多得很,文章也漫天飞,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大叫看不懂(包括他的同事,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林毅夫、海闻),因为他不光是喜欢讲经济学,而且哲学书读得多了点,文章写不了几行就奔康德、黑格尔去了。有一次我跑去听他的课,讲着讲着开始来“玄”的了,只见他一个人在讲台上激动得大汗淋漓,拼命在黑板上写呀画的,突然有一个学生站起来说你讲错了,然后走上去就指着黑板教训他。他听了一会儿,说,好,你是对的,现在请你来讲。说完就到第一排规规矩矩地坐好——当时所有人都呆了。
课堂上“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自由风气从老北大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我的老师王联先生,以前做过全国闻名的“九二国政班”的班主任,被评过北京市“师德先进个人”,照理说应该“纪律严明”了。但是王先生上课决不点名。有一次他说:“点名是不可能的,那是破坏形象的事。”学生们大笑,他却一本正经——因为这确实是真话。在北大,老师,哪怕最年轻的小讲师,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名士的派头,靠点名来约束学生只能说明自己没有魅力,当然也就会“破坏形象”了。
如果读过张中行老先生的《负暄琐话》,那一定会对那些拒绝批阅试卷的老先生仰慕得不得了,其实北大现在还有这样的遗风。某学院1998级的班主任曾经要求学生把自己希望得到的分数写在试卷上,开始大家不知所云,只好随便写了一个数字,结果这真的成了他们最后的分数。或疑为天方夜谭,但我保证:童叟无欺!
随便举几个亲见亲闻的例子也就足够了。这起码说明了几点:北大的老师是尊重学生、信任学生、爱护学生的;北大里边“分数”是个次要的东西,学生有充分自由的发展空间,可以选择自己爱听的课,选择自己的人生方向;北大是培养生气勃勃的“人”而不是什么死木头的(哪怕是“材”)。这种“怪”,恰恰正是北大的精神魅力所在。
(任羽中,男,北大中外政治制度硕士生,二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