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半亩菜地在我们三个当中算是最老实的一个人。之所以说他老实，是因为他的脾气比较温和，在生活中老是我们损的对象，而他却永远一脸笑容，甘愿当我们的口水坛子没有怨言。
半亩菜地很喜欢搞摄影，上大学的时候手机可以不要，饭可以不吃，爱可以不恋，但相机是一定要买的。他能一天拍到晚连课都顾不得上，后来又迷上了香港的娱乐明星谢霆锋，于是就天天泡在网上PS偶像的图片到处散播。日子长了，耳濡目染，就自然而然地在网上成为了一名资深的娱乐八卦高手。他能从一名女明星逛街的背影之中，分析出这位女明星是不是出去与情人偷偷私会，然后以八卦的形式在网络上长篇大论。结果三年大学下来，半亩菜地的娱乐博客获得了满堂彩，点击率目前已超过了1000万大关，与徐静蕾一起跻身进入了千万博客俱乐部。但学习成绩就不那么理想了，有多门功课不及格，虽然毕业后他历尽千辛万苦还是通过贿赂领导拿到了一张文凭证书，但由于专业的知识没有学扎实，所以至今只有落得个在一家小型塑胶公司打报表的下场，包吃包住月薪1200元，比车间的工人工资还低。
为此他常常像怨妇一样抱怨不已。三年大学下来，父母的培养费就花了四五万元，到头来待遇还不如一个初中生，让他怀疑这上高中读大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成本如此之高可最后得到的待遇却到了如此不合理的程度，这不是在白白浪费时间与金钱吗，还不如直接读到初中就去车间打镙丝算了。
虽然工资低，不过踏入社会后，半亩菜地还是老老实实适应了新的人生角色，而且还谈了个女朋友。人总不能跟相机过一辈子，也不能永远以娱乐八卦为生。再说农村的老娘催得急，要他赶紧结婚以续香火。本来在家里亲戚已经帮他物色了一个本地的女孩儿，可他嫌人家没文化，只会打猪草，不会打草稿。自己堂堂一个大学生娶一个村姑回家会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所以拒绝了。猴急之下为了应付形势，他不得不向自己办公室里的另一位也从事打报表的女大学生文员展开了爱情攻势。
女文员倒也时髦，喜欢穿名牌；女文员倒很大方，花钱如流水。女文员名叫文婷婷，曾经有一天废掉半亩菜地信用卡三千大洋的记录。而且每当半亩菜地跟她一提“我们结婚吧”，她就立马摆出“两有”的标准。
“请问你有车吗？”
半亩菜地摇摇头，“没有！”
“请问你有房吗？”
半亩菜地又摇摇头，“也没有！”
“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要我嫁给你？”
半亩菜地道：“这些虽然现在我没有，但是凭借我的努力，将来一定能买得到的。”他信誓旦旦地说。
“要是将来你买不起呢，那我不是亏死了？将来都是虚的，眼见才为实，你继续努力吧。老娘可不能一辈子的时间都用来等你，青春是有限的。”女文员回答他。
半亩菜地那个无奈啊，只有常常跑到我这里来诉苦，“怎么就让我遇到这么一个拜金女呢，这如今的女人都是怎么了，太他妈物质化了。”表情痛苦万分，就差像耶稣一样去殉难了。
看到他那一脸疲惫的模样，我切的一声，幸灾乐祸地说：“谁叫你放着家里好好的猪草女不要的？人家那是既会做饭洗衣又会种田养家，还会天天在生活中崇拜你这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把你捧在手心里，多实惠啊。可你却偏偏要自讨苦吃，声称要娶什么文化素质高的女人，你以为只要坐在办公室里的那素质就真都高啊，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思维就这么肤浅，不屑说你。”
“行了行了，知道你红尘最闷骚，你就别奚落我了。”半亩菜地落魄地叹息道。
“既然这么受不了人家，你就跟她分手呗，她是拦着你啦还是死抱着你不放了？这世上的女人多的是，何必在她一棵树上吊死？”我棒打鸳鸯地说。
半亩菜地用黯淡的眼神望了我一眼，低下头去一口喝光了面前的啤酒，叹息一声，“对，分手，我还不信了，地球没了她不转了，太阳一样东升西落！”
“这就对了嘛，男人就应该像个男人，拿得起放得下，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不为妇人牛！”
其实当他信誓旦旦点头点得像汽缸里的公合塞杆子一样灵活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过是他在搪塞我而已。那个叫文婷婷的女文员把他吃得死死的，就像捏在手里的肉丸子，她爱怎么下嘴就怎么下嘴，根本就没有半亩菜地主动喊STOP的份儿。文婷婷把他绑在身边，就相当于一个免费的提款机，虽然这个提款机里面放的钞票并不多，不够她取，但有这么一台总比没有要好。而男人呢，说到底都是贱骨头，为了那一点下半身的快活，就可以这样没有志气地生活着，任女人摆布。
如果说半亩菜地是文婷婷的提款机，那么文婷婷就是半亩菜地的刷卡机无疑，还是超级的。绑着这么一大台超级刷卡机在身边是特危险的，所以很快半亩菜地那个本就没有放多少钱的提款机被透支得一干二净了。而文婷婷自己的工资呢，却使劲地往银行里存，给老家的父母寄，生活中吃的穿的洗的刷的几乎全是用的半亩菜地的钱。有段时间为救急半亩菜地才刚刚向家里撒谎说要学开车啃了一万块钱的老，可文婷婷却马上趁他上班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花了2500元买了个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带全球定位系统的那种，特高级，据说走到哪里都不迷路。为此半亩菜地这头温驯的病猫终于忍受到了极限，变成了一只声势浩大的老虎，对文婷婷开起了历史性的第一骂。
“你这个女人，当我开银行的啊，你能不能节约一点儿。以前才给你买的那个三星的不还好好的吗，为什么又要换新的？照你这种搞法，我可都不敢娶你了，有再多的家产也会被你败得连毛都不剩。”
文婷婷先是一愣，觉得有点云山雾罩的，怎么这么老实的一个家伙会突然失控了呢？难道是自己真的太过分了？不就2500块钱吗，看看周围的同事，哪个不是拿这么高级的手机，哪个男人不是把自己的女朋友养得胖胖的，穿金戴银。就我最寒酸，用他点钱就一副要了他老命似的脸色。现在终于忍不住爆发，吹胡子瞪眼睛了，那要是结了婚还得了，不翻了天了？幸亏现在发现得早。绝对不能让他骑到自己的头上来，要让他知道自己鲁莽的后果，于是文婷婷叉着腰反击道：“怎么了，花了你几个臭钱你就舍不得了？你以为讨个老婆就那么便宜呀，凭什么啊？用你的几个臭钱买本姑娘的一生，你以为本姑娘很划算啊！终于看清楚你的本来面目了，没本事赚钱也不先检讨自己，却来骂身边的女人这也不该用那也不该花的，你寒碜不寒碜。哪有做男人做到你掉渣这种程度的，男人应该以给女人付账为荣，以被别人给你付账为耻，懂不？本姑娘又不是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的男人要了，就前天二楼会计室的主管还说要约我看电影呢。人家可长得比你高比你帅，最重要的还比你有钱。咱们先分开两天，等你搞清楚状况了再来找我，否则，对不起，你被我OUT了！”说完就把门拉开砰的一声又关上，玩起消失来了。
没钱的男人在社会中是小气的，没钱的男人在女人面前是抬不起头来的。看着文婷婷那势利的嘴脸和咄咄逼人的架势，半亩菜地有点恍然如梦。真的分手吗，又有点儿舍不得，而且也不划算，毕竟他是投入了自己的感情的，毕竟他已经在她的身上投资了大量的现金的。如果现在一拍两散，以前那些付出去的所有东西等于就打了水漂，到头来他就真正的人财两空一无所有了。不行，无论是感情上的账还是经济上的账，分手都不划算，绝对不行，就在半亩菜地因金钱上的困难而闹感情矛盾的时候，楚怀春这时找到了他。
楚怀春找他不是要借钱给他，而是因为楚怀春在网上看到了他的一篇娱乐博客文章《中国九大最反胃的电视广告》，觉得他搞八卦很有天赋，而且图片PS得也有一定水准。楚怀春枪手干久了，也摸清了这炒作行业里面的门门道道，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也到了可以单飞另起炉灶的时候。他正在筹办自己的网络策划工作室，像半亩菜地这样的PS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于是就想到拉他入伙。
“半亩菜地你好，我是楚怀春。”
“嗯，我认识你，久仰大名！”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在一工厂当破文员，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邀请你加入我的工作室，专门负责PS这一块儿的工作，工资相信不会比你当文员的低，你有意愿不？”
“好，没有问题！”半亩菜地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当他跑过来告诉我楚怀春邀请他加入策划工作室的时候，我先是犹豫了一阵子。我知道楚怀春不是只什么好鸟，就是一根搅屎棍子，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曾经还因为赵飞飞的事情砸过他。不过接下来我还是立马举双手赞同表示热烈支持，因为以我多年来在网上拍砖的经历看来，楚怀春这想法还是不错的，十分有商业前景，我没有必要跟钱过不去。况且我一直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要有干一番大事业的雄心壮志，我们应该拒绝平庸，实现自我价值，坚定不移地将梦想进行到底。我自己也一直在坚持这样的人生理念。为了贯彻这个理念，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去做那种每天只会按时打卡上下班的机械式工作，一直待在父母的身边啃老吃闲饭，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
我跟半亩菜地是从大学里就认识了的狐朋狗友，我是宜昌城区的，他是大山村里一农民的儿子。我老爸是公务员，老妈在电信局上班，二老都算是国家干部，而我是唯一的接班人，家境自然比半亩菜地要优越。所以我经常把半亩菜地叫到我家里来蹭饭，同时在他没钱用的时候从两老给我的零花钱当中扔个五十百把地接济接济他。为此他很是感激，说将来有钱了一定要报答我，搞得我很囧。
“没事儿，这楚怀春搞网络炒作还是很有一手的，你跟着他混混也不错，反正是兼职性质的，你又没损失什么。”我对半亩菜地说。
“我是这样想的，就是可能以后私人玩乐的时间少了。”
“事业为重，事业为重！”我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楚怀春很快就跑到宜昌来跟半亩菜地见面了。他本来想把工作室的地址选在政治文化中心北京的，可是当他来到宜昌之后发现这座三峡之都民风淳朴，风景如画，又依靠着滚滚长江东流水，很能陶冶人的性情；而且最重要的是消费还低，大街上居然还能买到一块二一碗的米粉，于是他就毫不犹豫地决定在这里干了。
楚怀春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买了三台联想的液晶电脑，然后锅碗瓢盆什么的，最后再添置了一些基本的办公设备如打印机、传真机，总共大概投了三万多块钱。“腾飞网络策划工作室”就这样既草率又秘密地算是开张大吉了。
加入了楚怀春的网络工作室后，半亩菜地真的再也没有以前那么闲散了。他总是白天上完班，晚上马上就跑过来兼职，跟着楚怀春折腾一些策划上的东西，然后在很晚的时候又跑回公司附近的出租屋去睡觉，忙得像窑子里的老鸨。每天只有把体会文婷婷带给他痛苦时间转移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进行。
半亩菜地总的来说对楚怀春这个老板的印象还算不错，首先看着养眼，身高175厘米，脸形宽而且滋润，跟他的胡子配合在一起，你别说，还真的挺酷的；其次是楚怀春出手比较大方，只要有机会每天都会带他去下馆子，经常喝得稀里哗啦的。不过唯一觉得别扭的就是楚怀春老喜欢从外面带女人回来，不分白天黑夜，有时候还当着半亩菜地的面就亲热，一点儿也不害臊，这让他很是头疼，半亩菜地经常会怀疑自己回到了男女杂交的原始丛林时代。
（9）
钱钟书曾站在人生边上说，生活就是理想主义与幻想破灭的永恒循环。这话还真不是用茅草瞎盖的，愿望就好比一个高傲的美女，如果她看不上眼，总喜欢对身边那些追求自己的人不停地放着鸽子——从小就立志当大诗人的我，却因文学市场的落寞而被父母逼去读了化工专业。结果三年大学下来，石油没炼成，倒造就了一位只会沉迷于网络论坛舞刀弄枪的骂人“砖”家，尽给学校旁边网吧的GDP总值增添数据了。
拍砖，实在是让人感到很刺激的一件事情。它能让你把那些反感的、不符合你审美情趣的、让你讨厌恶心的人或者事全部付之于电脑的键盘之上，然后以文字的形式敲打出来给予畅快淋漓的侮辱与痛骂，让你享受到那种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中华山论剑般的虚拟快感。它能让现实生活中一个比较乌龟的你在网络上成为一个临危不惧自由奔放横刀立马的强者，骂现实所不敢骂之肮脏话，码现实所不敢码之下流话，抨击现实所不敢抨击之敏感话。在砖客的世界里，权威是个屁；在砖客的世界里，你就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上可以达九天，下可以挖地府，可以看谁不爽就黑谁，看谁死相就砍谁，稀里哗啦一片狼藉。就像动感地带的那句广告词一样：我的地盘我做主！
我是如此地热衷于这种虚拟“大虾”的身份，不能自拔，是故学业跟半亩菜地一样，理所当然地搞不清楚状况了。我不得不在父母的失望之中、亲人的冷嘲热讽之中、自己的无限盲目之中毕业。毫无疑问，为了不失去门面，毕业证当然也是通过特殊关系才曲折地搞到手的。
生活中是没有一家公司要招骂人高手的，也没有一家公司设立有拍砖助理这个职位，所以毕业后的我就一直处在失业的状态之中。我像大多数80、90的年轻人一样，大事做不了，小事不爱搞，好不容易应聘上个发传真的活儿，又嫌工资低，也嫌不自由。我就一直这么挥霍着本就有限的青春，在父母的讥讽冷眼之下忍辱偷生地混日子——雅称：哥们儿，太少啊，羡慕死我了！俗称：你就是个啃老的，牛什么呀，不知道羞耻！
在没有加入“腾飞网络工作室”以前，楚怀春这个人我还是了解得比较透彻的。他在网络上干的那些损人利己的勾当，无一能逃过我的法眼，他可以骗过全天下所有可爱纯真善良的网友，但却骗不过我这三昧炉子里炼出来的火眼金睛。在我的眼里，楚怀春原本的确就是一个犯贱的网络小丑。他害怕被人遗忘，所以总是变着法子做些低级趣味的事情来提高自己的曝光率，看似风光无比，实则悲哀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