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老实忠厚的人,虽然穷得叮当响,但不懒,肯卖命。靠着自己的辛劳与勤奋,一个大男人还是一直把柳青青照顾得井井有条。即使家中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给女儿买漂亮的新衣服,但从小学一直到大学,他还是硬生生地直起腰杆子挺到了如今。为此他挖过煤洞,做过搬运工,修过隧道,总之所有能赚大钱的苦力活儿他都干过。每当看着女儿一天天长高,活蹦乱跳的,最后终于变成了个漂亮又可爱的大姑娘,他心里就十分温暖,认为自己的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他觉得那个丢弃了他们父女的老婆真是没有福气,这么标致的一个女儿,竟然就这样白白地被她遗弃了。
柳青青很听话,虽然从小就生活在别人的冷眼与嘲笑当中,但她一点儿也不自卑,活得很是坦荡与洒脱。她觉得自己没偷没抢,实在是没有道理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她十分心疼她的老爸,每当放学回家,她都会在家里洗衣做饭,打猪草放羊;有时候还会去农田里挖红薯,干那些只有男人们才干的力气活儿。老爸不让她干,她就跟老爸撒娇,老爸最后也就只有举手投降。为了避免寂寞,她跟老爸在田间劳动的时候就会唧唧喳喳个不停,多远的人都能听到。她说一定要让他过上幸福的生活,不要让他再这么辛苦。每次老爸听了后都一阵心酸,点头之余连忙转过身子去抹眼角早已经湿润的泪水。正因为柳青青的早熟聪慧,才让做父亲的看到了希望,有了更多奋斗的动力,彻底地忘记了妻子抛弃他们的痛苦,把所有心思与力量全部放到了抚养她健康成长的责任之上。做父亲的心想,哪怕就是自己卖血,也要让女儿把大学念完,让她的人生变得辉煌,不要像自己的命运这般清苦。而柳青青也没有让做父亲的失望,她的成绩一直保持得很好,最后还以相当高的分数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但由于经济的原因,在助学贷款的帮助下,她只好选择了离家乡最近的三峡大学来读。
为了减轻老爸的负担,在读大学的期间柳青青总是会利用课余的时间到学校周围去做各种兼职的工作,比如家教、发传单。凡是所有大学生能赚钱的方式,她基本上都做过。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回报太低了。她必须找一份工资更高的工作,所以最后她就去人多的地方摆起了地摊儿。
一开始她很害怕,连吆喝起来都脸红。但硬着头皮做了一些日子后,胆子也就慢慢地练大了,日复一日地坚持了下来。摆地摊平均每个月能带给她五六百块钱的收入。这些钱对她来说很重要,花掉一部分生活费她还可以存上一点点以备急用。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让老爸知道过,似乎正印证了那句古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我的梦想,因为笑容而坚强,张开翅膀,飞向遥远的地方……”这时,放在床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柳青青皱皱眉,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打来的呢?她放下手中的书本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出的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号码,在疑惑中按下了接听键,“你好!”
“是青青吗?”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有点急躁且又似曾相识的中年妇女声音,但就是想不起究竟是谁。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柳青青问。
“我是二舅妈!”
“二舅妈?原来是她,我说怎么这么熟呢。”柳青青心里惊讶,这平时不怎么爱答理他们穷父女俩的二舅妈怎么这么晚突然想起给她打电话了,“二舅妈是您啊,您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青青,出大事了!”二舅妈在手机里大声地说。
“出大事了,出什么大事了?”柳青青疑惑,这跟她有关系吗?
“哎呀,就是很大的事情。我,我说出来你听了之后可千万要顶住啊!”
听了二舅妈的这句话,一股不祥地预感立马没有理由地袭遍全身。无缘无故的,二舅妈是肯定不会打电话给她的,还说出了大事,难道?柳青青全身一震,首先想到了那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二舅妈,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爸出什么问题了?”她蒙着脑袋,耳朵嗡嗡作响,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感觉眼前似乎在慢慢开始黑暗,她焦急地等待着电话那头传来回音,“不是的”这三个字的回音。
只可惜该来的还是要来,老天爷从来不会因为你可怜就大发慈悲,相反它有时候只会更无情地落井下石,“是的,你爸,你爸今天下午吐血了,现在正在县人民医院里,据说……”到底是她的亲外甥女儿,二舅妈此刻竟然也有些心疼,都不敢再直接说下去。
柳青青彻底惊呆了,只感觉整个房间在不停地眩晕,眼泪不分理由地哗啦啦地立马开始往下掉,“我爸他吐血了?”
“是的,很严重,吐了好些呢!”
“怎么会这样,他平时都好好的呀。”
“医生说这种病潜伏期很长,不发的时候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二舅妈叹息地说。
“不可能!”那个伟岸的背影,那个沧桑的背影,那个温暖的背影,那个她生活中最后的精神支柱,怎么可能会倒下去呢?她连哭都不敢大声地哭出来,“不可能!”她这样在心里呼唤自己。
“青青,你不要紧吧?”电话那头传来二舅妈担心的声音。
柳青青身子颤了颤,猛地摇了摇头使自己保持清醒。她右手拿着电话,左手拼了命地擦那怎么流也流不干的泪水,然后哽咽着问道:“二舅妈,我爸,我爸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会吐血这么严重?”
“是肝硬化,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肝硬化——这个病柳青青是知道的,十大绝症之一,基本无药可医,类似于癌症,更何况还是晚期。但她还是不死心,带着一线希望地问道:“医生搞准了吗,县医院没有那么高级的设备,他们会不会弄错了!”她大声嘶叫着。
“已经复查过两次了,青青,你要面对现实,坚强一些啊!”二舅妈语重心长地说。
“难道就一点儿救都没有了吗?”
二舅妈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说:“哦,医生说治疗还是可以治疗的,不过要做手术;但完全治好不可能,只能延长一些时间的生命,或者一年,或者两年,不过也要很多钱,还要转到宜昌市里的大医院去做才行。”
“二舅妈,我明天就回来,求求您再帮忙照看一下他,我感激不尽!”柳青青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里放声痛哭。窗外人来人往,街道车来车往,可是那都不是属于她的世界。脆弱的脸庞,无助的身影,身旁连个能安慰她的朋友都没有。
“没事儿,闺女,放心,有我在呢,你别太担心了。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听到柳青青如此悲哀的哭泣声,二舅妈也难免有些惭愧起来,忍不住也抹了一把眼泪。心想早知道她父亲这么命短,以前就应该对他们父女俩好点儿。
(21)
柳青青赶到县人民医院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她疯一般地冲进病房,然后趴在老爸的床前就开始哽咽。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煎熬了一夜,都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了,可就是怎么流也流不尽,犹如雅鲁藏布江里的水,没完没了似的。
二舅妈拍拍她的肩膀,说:“闺女别哭了,你爸刚刚打完点滴,才睡去没多久,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医生说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事情。”
柳青青抹了抹眼泪,点点头。只见老爸紧闭双眼,双鬓已斑白,脸上深深的皱纹就像陈放很久了的衣服上的折痕,是那般的清楚与深刻。不知不觉间,原来他真的已经老了。老爸的嘴微张着,呼吸急促,显得很是吃力。嘴角还布满了血丝,苍白的面容之上再也没有往昔的坚毅与刚强,只有数不尽的脆弱与不堪。就像糊在窗户上的纸,似乎任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马上都能让它无情地破碎。
“爸!”柳青青在内心呼唤着,“您可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开,您要是走了,那我怎么办啊?”脸上的泪水依旧模糊,无限压抑着的悲痛让她闷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她只觉得脑袋像是被塞满了石头,胸口像是被插了一根根银针。哇的一声,她吐了。她起身冲向了医院的卫生间,然后趴在水龙头前大口地喝着冷水,直到自己再一次地呕吐……
半个小时之后,她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二舅妈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坐着,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她无声地坐在二舅妈的旁边,眼神呆呆地从走廊的窗子望着病房里的老爸,轻轻地说道:“谢谢您,二舅妈,谢谢您这些天对老爸的照顾!”声音显得异常的冷静。她也必须冷静,既然老天爷已经对她打了一张悲情牌,那么她就只有勇敢地接住它。
“谢什么,都是自家人,这是我应该做的。”二舅妈似乎一阵脸红,颇有些自责意味地回答说。
“要谢的,如果没有您,我爸说不定现在已经早死在家里了,真的,非常非常谢谢您!”本来这么亲的人之间是不需要如此客气,搞得像外家的无关百姓一样的。但由于他们父女俩一直以来被这些至亲所歧视,二舅妈平常更是站在柳青青母亲的立场上批判她老爸,说她老爸一副乌龟相活该被自己的弟妹抛弃。所以自从母亲丢下他们父女俩之后二舅妈几乎就很少与他们来往了,这次事故还是因为邻居发现后没办法的情况下才给她打电话的。本来她接到电话之后也很是迟疑,因为医院就像设在地狱门前面收保护费的霸王寨,进去的人往往只有两条选择,要么交钱,要么送命。谁送柳父进去谁就要担负这个责任,二舅妈当然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她当时马上打电话给柳父那边叔叔伯伯,可是那边的亲戚也支支吾吾,没有一个人愿意揽这烫手的山芋,二舅妈无奈地望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毕竟人命关天,于是就在很不情愿的矛盾当中带着刚刚卖猪的三千多块钱现金把病人送去了医院。
幸亏她带了这么多钱,由于吐血过多,一进院医生首先就给柳父输了两袋子血。这血可是比黄金便宜不了多少的东西,两袋子就用掉了一千八百多块,然后又是拍片、B超、CT啥的一通检查程序下来,三千块钱的血汗钱就打了水漂,连一丝的涟漪也没有泛起。
打水漂就打水漂了,而让人着急的是这水漂打了过后还远远不够,没有道理让自己去卖房子来救这父女俩。二舅妈心想自己冤大头也当了,心一横就做人做到底,帮柳青青又重新联系上了其他的几位叔叔伯伯,凭什么只让她自己一个人出血。二舅妈在电话中严厉地指责他们说:“你们必须都到医院里来帮助一下这对父女,至少要让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你们不能这么冷眼旁观好像没事儿一样,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在她的责备与追问之下,那些叔叔阿姨伯伯总算是姗姗迟来了。在假装嘘寒问暖了一番后,也只是每人丢了两三百不等就逃之夭夭,唯恐避之而不及。总共才凑了不到两千块钱,把二舅妈给气得,大骂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比她还不古。可除了过过嘴瘾之外又有什么办法,谁又有义务非得对你施舍怜悯,谁又有义务非得管你是死是活。
“青青!”二舅妈打了个哈欠,从一个塑胶袋子里掏出一千九百多块的现金递了过来,“这是你叔叔伯伯们凑的,是我把他们喊过来的。都到这份儿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也是我唯一能替你想到的主意了。”她一夜没睡,脸上显得很是疲惫。
柳青青双手接过钱,红着眼道:“谢谢您,辛苦您了,其他的我会自己去想办法的,您的钱我将来也一定会还给您的。”
二舅妈叹了口气,说:“我那几个钱不急。唉,你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再还吧,只是以后我再也帮不了你们父女什么忙了,你可别责怪你二舅妈心狠,你知道,你二舅妈也就是个种田的。”
柳青青黯然道:“我怎么会责怪您呢,您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那你以后打算准备怎么办?”二舅妈望了望病房里的柳父问。
柳青青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目光无比坚毅地说:“我要给爸转院,要给他做手术。”
“闺女啊!”二舅妈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孝顺,是个懂事的好女儿,但舅妈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说吧,什么话?”
“你爸这病,治不好了,即使动了手术,也是死路一条,活不过两年。你们家的状况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医生说这个手术做下来最少要花两三万。你们又没有医保,还要在宜昌生活,怎么负担得起,这笔手术费到哪里去弄?况且你还要上学,为了今后的生活利索一些,你把你爸接回家去算了。该吃的让他吃,该喝的让他喝,争取在最后的时间里让他过得舒坦点儿,反正最终迟早是个死,就没有必要再浪费金钱了,要知道你们家啥都不缺,就是没有钱这东西啊!”
“二舅妈,您别说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不过,我是不会让爸白白在家里等死的,就算让我去干什么都成。总之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他转到宜昌的大医院里去的,能活一天是一天,能活一年是一年。反正,我不会让他……”说着说着,眼泪又不自觉地挂在了脸上。
“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但现实是,你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会有办法的!”柳青青抹了抹眼泪,对二舅妈说道,“二舅妈,您能再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没问题,你说?”
“麻烦您再帮我照顾爸一个晚上,我回家去办点事儿,明天中午一定赶回来!”
“闺女,你这要去干什么?”
“我去借钱!”
“借钱,你到哪里去借钱?”
“一个朋友那里,麻烦您了。”柳青青站起身来走到老爸的床前,帮他盖了盖被子,然后转身果断地冲出楼道,走出了县医院的大门。
赶到那个人的家门前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柳青青用力地敲着那个人家的大门,惹得村周围的狗汪汪直叫。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小伙子披着衣服不耐烦地从里屋走了出来,显然是刚进入梦乡,“谁啊,这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是我!”
“你谁啊?”青年小伙子走上前来低头一瞧,连忙拉着对方的手惊呼:“柳青青,你怎么来了?”
“老七,我找你有事儿,你能出来跟我聊会儿吗?”
“到家里来吧,外头冷!”变态老七担心地对柳青青说。
“不了,吵着你妈他们会不高兴的,还是到外面来吧。”
变态老七想了想,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那好吧!”两人朝屋子不远的一条山村小道走过去。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变态老七问。
“老七,我,我想向你们家借点钱!”柳青青战战兢兢地说道。
“借钱?好啊,借多少?”变态老七老爸是做木料生意的,由于这两年林业部门管得严,而什么东西越是管得严价格就越俏,年收入就十五六万。作为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在当地算是大户,绝对有借这点钱的能力。
“要很大一笔,我想你妈肯定不会答应的,但是,我除了你之外,再也不认识其他的有钱人了。所以老七,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说着说着柳青青又开始语不成声,急得哽咽起来。
变态老七是柳青青从初中到高中的同班同学,因为是同一个村子的,所以两人经常一起上下学走路回家,关系十分铁。柳青青知道,这位同班同学其实一直暗恋着她,可惜的是她却对他没有什么那方面的感觉。她一直把他当大哥哥看待,所以每当变态老七即将表白的时候她都委婉地用其他方式拒绝了,如果现在不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是怎么也不会求到暗恋自己的对象身上的。她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为了能让老爸多活几天,她只有豁出去了。
“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然后我才好跟我爹妈开口说,是不是?”变态老七伸出双臂把她拉入自己的怀里,心疼地问道。
柳青青身子一颤,连忙挣脱了出来,“是我爸,我爸他病了,吐了很多的血,现在要转院做手术。”
“柳叔叔他病了,得的什么病,还要动手术?”变态老七惊愕地问道。
“是肝硬化!”
“肝硬化?”变态老七呆住了,这病可不是闹着玩的,急忙问道,“要多少钱?”
“最少,最少要三万块!”
变态老七松了一口气,说:“没多少钱嘛,我还以为几十上百万的呢,你等着,我马上就去跟妈他们说。”转身跑向屋子里,四通八闪的灯光顿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