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难熬的夜晚终于过去了。第三日,是新娘去娘家回门,新郎去岳母家上门的日子,称之为“回门”。别的地方,新娘回门是必须回婆家过夜的,白马寨则不然,新娘新郎须在白马寨住。当然,不是住在岳母家,岳母家是不能住的,而是住在村里一栋叫作“龙凤楼”的房子里。“龙凤楼”是专门供白马寨女儿、女婿歇息之所。回门的新婚夫妇住进“龙凤楼”,能增进夫妻恩爱,家运旺盛。所以,不论远近,回门的夫妇都不回家,而要住进“龙凤楼”,来一晚刻骨铭心的龙凤呈祥。
杨振凤离开白马寨才两天多一点,好像离开了两年多,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十分激动,颇有一种游子回家之感。走路时,脚下一阵风,脸上满脸阳光,说:“又可以看见我嫂子了!”聂细龙却好像没有吃饱饭一般,走路踩死蚂蚁,慢慢挪动着脚步,沉默寡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你怎么了?不高兴?”杨振凤问道。
“高兴什么?结婚三天,味道都没尝到。哼!”聂细龙懒洋洋道。
“不是情况特殊吗?我不也没……”杨振凤脸上不觉红了,指着白马寨西南方向“得其门”一栋巍峨的砖瓦房说,“今晚去‘龙凤楼’尝,让你尝个够……”
“说起白马寨的‘龙凤楼’,可真有点特别。”聂细龙听说今晚可以同房,心中的高兴劲儿顿时上来了,话也多了起来,说,“细龙我自认为走得远,上至抚州、临川,下至丰城、高安,也算见过世面。可是,哪里也没有‘龙凤楼’这样的旅馆。”
“那当然!这就叫白马寨!”杨振凤十分自豪地说。
的确,“龙凤楼”可谓天下无二。
事情要从杨振凤的太祖父杨勤耕说起。
杨勤耕终年经商,当铺,钱庄,南杂货,什么店都经营过。到了六十岁,身子骨欠硬朗,便告老还乡,生意上的事情交给儿子们料理。那年,最小的女儿杨晓莉刚刚远嫁湖南长沙,听说父亲身体欠佳,带着新婚丈夫来看望。杨勤耕在一个老中医名下就诊,二十服药一个疗程。杨晓莉想观察父亲一个疗程的疗效,如果不行,就带父亲去长沙医治。所以,小夫妻俩打算最少住上二十天。按照规矩,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住宿,不能和丈夫同床共枕;否则,娘家出现什么不吉利的事情,一切责任全部归结到女儿女婿身上。因此,谁也不敢破坏这一规矩。
开始几天,杨晓莉丈夫还算老实,在妻子面前一本正经。可是,过了十来天,丈夫就有点不自在起来,吃饭没味,喝茶不香,说话答非所问,前言不搭后语,神情恍惚。杨晓莉纳闷,问丈夫怎么了。丈夫愣愣地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胸。忽然,一把抱住她,流着泪说:“我实在受不了啦,我们回去吧!”
杨晓莉十分愕然,说:“那怎么行?说好了最少住二十天的,看看爸爸的病情再做决定,怎么能中途回去呢?那多不孝顺。”
“那你就和我……”丈夫说着就拖着妻子往西边后间走去。
“你……疯了?就这点出息?你就忍一忍吧……”杨晓莉哀求说。
“我实在忍不住了……”丈夫说着就要跪下。
“你……”杨晓莉默默地盯着丈夫,半晌,叹口气,流着泪,走到堂前一张竹床边,缓缓地蹲下身子,将竹床扛上肩,对丈夫说,“走,去屋后猪圈里,反正白天猪圈里的猪出去了。”
丈夫一愣,奇怪地问道:“去猪圈干什么?”
“你不是说想做那事吗?”杨晓莉泪流满面。
“做那事也不能去猪圈里啊。”
“狗窝太小,进不了人,只有猪圈最合适。你去不去?”杨晓莉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站着不动,严肃地看着丈夫。
“你……”丈夫羞愧满面,仰天长叹一声,说,“唉!算了。”
杨勤耕躺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一阵阵酸楚。自己是过来人,知道年轻人的事,新婚夫妻,恩爱有加,年轻力壮,精力充沛,有几个不经常做那事的呢?女婿天天看着妻子在自己眼前晃,就是不能在一起亲热,那滋味也确实不好受。这样生生地让年轻夫妻分铺而睡,忍受煎熬,心里还真愧得慌。可是,老规矩谁也不能破,天知道破坏了这个老规矩会发生什么祸事!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旦有什么三灾两病的,到时候悔青了肠子也没有用。要是城里,这事好办:住旅馆。可是,白马寨离丰城三十来里路,走路要几个钟头,怎么方便呢?要是白马寨有旅馆多好。想到这里,杨勤耕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轻轻地敲了敲床屏风,招呼杨晓莉进去,说:“晓莉,你扶着我到族长家去一趟。”
“去族长家干什么?”杨晓莉莫名其妙,问道。
“商量一件大事。”杨勤耕喘着气说。
到了族长家,一番客套后,杨勤耕说:“族长,女儿女婿来白马寨不能同床睡,这个老规矩实在有点不人性化。但是,老规矩谁也不能破。我有一个想法,既不违背老规矩,又方便两夫妻,两全其美。我想在村里建一栋楼,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龙凤楼’,专门供我们村的女儿女婿住。这样,不是住在娘家,两口子就可以同床共枕,免得后生夫妻在娘家住不惯。按说,我自己完全盖得起这栋楼,可是,那样就成了我私人的楼,别人不好来住。所以,我想请族长出面,全村每户人家出一块钱,家里穷一点的出一个铜板也行,反正是表示意思,剩下的钱我全包。你看怎么样?”
族长一听,满心欢喜,说:“勤耕老弟,你这做法可是敢为天下先,功德无量啊!好事,真是好事,我一定尽力支持。”
于是,白马寨全村人凑了两百来块钱,杨勤耕出了八百多块钱,盖了栋一连三进的“龙凤楼”。“龙凤楼”上下两层,楼上是跑马楼,间里和堂前一样平,两边是房间,中间是厅堂,一共二十四个房间,可以同时满足二十四对夫妻居住。
“龙凤楼”门口青石门框上,刻着一副颜体字对联:“金凤回巢温馨依旧,玉龙探海浪漫愈新。”门楣上横批:“龙凤呈祥。”
“龙凤楼”背靠塔岭山,苍松翠柏;面对新月塘,波光粼粼;左右两边是丘陵,茂竹修篁。空气清新,风景优美。且与村子隔开一箭之地,夫妻俩在里面做爱时即使弄得地动山摇,昏天黑地,村中也听不见半点动静,真是一个理想的爱巢。丰城方圆百里的女儿女婿,无不羡慕至极。
“你知道为什么女婿不能在岳母家同房么?”聂细龙问杨振凤。杨振凤摇头说不知。聂细龙说:“我曾听人传言,真假我也难辨。说是一对年轻夫妻,婚后长期两地分居,丈夫在外做生意,妻子住在娘家里。一天丈夫回家转,来到岳母家接妻。岳母对郎真客气,又是煮蛋又杀鸡。吃过晚饭天已黑,女婿只好住在岳母家里。岳母善解女婿意,安排两口住一起。没想到,第二天死了牛,第三天瘟死鸡,第四天,生个孙子没鸡鸡……”
“你真能编。”杨振凤摇头晃脑地说,“这是你编上梁彩词那样编出来的吧?”
“信不信由你,我也只是听人传说,没法考证。”聂细龙笑笑说。
小两口沐浴着初春的太阳,边走边聊,想起晚上可以去“龙凤楼”揭开人生新的一页,心潮澎湃,恨不得一脚将太阳踢下山。聂细龙看看前后无人,趁杨振凤不注意,一把抱住,“啪”,响亮地亲了一个嘴。杨振凤一激灵,指着两里来路远处竹林中若隐若现的“龙凤楼”,惊骇道:“你疯了?羞死人!晚上到‘龙凤楼’让你疯个够。”
“没事,附近没人。我现在就想疯……”聂细龙说着又将嘴巴凑过去……
来到堤氹拐弯处,只见一棵高大的乌桕树上结着一个硕大的鸟窝,鸟窝里传出“唧唧戛戛”的小鸟叫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像猫儿一般,抱着树干,刷刷地往上蹿,要去捉鸟窝里的小鸟。杨振凤抬头看看,说:“这小孩真厉害,猴子一样。”想起刚才聂细龙亲吻之事,脸上飘上红云,说:“你还说没人,刚才人家肯定看见我们做那事……”“自己老婆,怕啥?”聂细龙说着,一眼认出是刘友新的孙子,可能是来白马寨外婆家做客,忙对小孩叫道:“小家伙,小心,那树枝太细,驮不起人,不要上去。”
“没事,我总是这样爬……”小孩话未说完,脚下那根大拇指粗的树枝急剧地往下闪了闪,最后没能弹起来,“咔嚓”一声。“嘎吧吧——哗啦——轰!”眨眼工夫,小孩栽进了玉龙港,溅起高高的水柱。
“哎呀——”杨振凤大惊失色,惊叫道,“不得了……”
“这个家伙,我还提醒了……”聂细龙说着脱掉棉衣,交给杨振凤,说,“帮我拿着。”说完,纵身跳进了玉龙港。
“细龙,小心……”杨振凤急了,吓得身子发抖。
年前连续下雨一个多月,玉龙港里的水满满的,少说也有两丈深。聂细龙在水下没有看见小孩,探出头,喘了口气,又沉下去;还是没看见,又探出头喘口气,再沉下去。如此几次。好一会,聂细龙终于将小孩举出水面,向岸边游来。到了岸边,刚刚将小孩推上岸,伸手想抓住岸上的一棵小树,忽然,脚底抽筋,疼痛难忍,伸手去抓脚板揉搓,不料,另一只脚也抽筋,身子一下子缩成一团,渐渐地沉入水里……
杨振凤看见聂细龙沉下去了,顿觉大事不好,大叫道:“细龙,细龙……”好一会,仍不见聂细龙浮出水面,杨振凤哭叫起来,“救人啊,救人啊……”可是,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正是:
如愿以偿乐开花,花烛之夜事尴尬。
危难之处显身手,毅然舍己救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