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闲下心来的时候也想苏彩娥。他每次到北山看果园看水库,脑子里便有两个女人的影子出现,一个是死去的周玉茹,一个就是苏彩娥。如果那天晚上在山下卧牛石上苏彩娥依了潘解放或潘解放抱着苏彩娥不松手,生米做成熟饭,两人的命运很可能重新安排。
这天傍晚,太阳像个醉汉,将一半身子藏在乌云中。老天爷在水库边碰见苏彩娥挎着篮子从山上下来。老天爷先开口问:“彩娥,上山来?”
苏彩娥说:“爹这几天咳嗽厉害,我去挖了点贝母回家给他烧水喝。”
老天爷细细注视着苏彩娥,这个当年的彩娥姻,这个当年给过他温暖和爱的初恋姑娘,经过丧夫丧母之痛,憔悴多了,也苍老多了。脸上的皱纹掩盖了过去的光泽与红润。顾盼的双眼像一只失群的仙鹤流露着哀伤。
老天爷想把他与苏彩娥破镜重圆的想法透露一下,看她能否接受。可是一想起她的母亲还没有过周年,父亲又在病中,就把话咽了下去。只是简单地说了句:“彩娥,看你瘦的,要保重身体。”
苏彩娥也想点破自己的想法,看到老天爷没往这方面说,自己也不好意思提出来。人家是支部书记,是村民眼里的老天爷,一三十来岁,找个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一旦提出来他不同意,不是很难堪吗?
苏彩娥也随便回了一句:“解放,你一个人过日子更不容易,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告诉我一声。”
两人走出很远了,又同时回头望了望,真是难得的一望。
老天爷和苏彩娥的情感距离再一次拉远,是两人都预料不到的“杀青事件”。
1978年秋天,公社召开了三秋会战动员大会,要求全公社十天之内倒完茬,二十天内种完小麦。县管委定于九月八日白露这天在店里公社召开秋种现场会。参观上夼村玉米倒茬现场。公社工作组和老天爷召开全村大小队干部会,要求在九月八日前全部倒完茬不准有一棵玉米秸站在地里。
上夼一队水库前一片玉米因水库放水时下种晚,加上水浇得足,到规定倒茬的最后期限还青枝绿叶的没成熟。眼看牛角似的棒子不熟就被砍倒,队长齐景书舍不得,一队的社员也舍不得。齐景书就去找老天爷汇报,要求这片玉米晚几天砍,保证误不了种小麦。
老天爷说这要请示一下工作组蒋组长。工作组长蒋三光是公社管委副主任,在上夼村驻点,负责上夼片的工作。老天爷把齐景书的意见山向他汇报后,蒋三光没头没脑地批了老天爷一顿。
“全县玉米倒茬现场会在我们公社召开,这是一项政治任务,是关系到全县三秋工作能否顺利完成的大事。一个小产队的几十亩主米受点损失算什么,经济问题是小,政治上受损失可是大事。你一个支部书记光听生产队长的,党性呢?党的纪律呢?
蒋三光一手掐腰,另一只手往桌子上一拍,又说:“回去做好群众工作,连夜砍掉。如果明天砍不倒,调链轨拖拉机压!”
老天爷找到齐景书,传达了工作组长蒋三光的指示,要求他立即召开社员大会,连夜把那片玉米砍掉。
齐景书因为不赡养齐立贵受到老天爷的整治,当初接受不了,后来慢慢消子気青觉得老天爷整他也不是为自己,而是叫他赡养老人,不给大队添负担。尽管做法有些粗野,出发点还是好的。齐景书改变了对老天爷的看法,大队号召的各项工作,他都积极响应。老天爷根据他的思想表现,就提议他担任了二队队长。
齐景书把社员召集起来,转达不工作组长蒋三光和老天爷的指示。社员们一听就炸了锅。骂工作组长蒋三光不吃人粮食,到口,的粮食怎么说糟蹋掉就糟蹋掉。他蒋三光有国家发的粮食吃着不饿肚子,我们社员呢?又骂老天爷,你也是庄户人也吃着自己村打的粮食,你屎壳郎跟着个驴腚瞎哄哄什么。
齐景书看到社员们对抗情绪这么强烈,就站在社员的立场上讲话:“大家伙听着,我宁可生产队长不当也和社员们一起保住我目的玉米。明天上午咱们都到玉米地里去。如果蒋三光指示老天爷周拖拉机压,咱们就躺倒拖拉机前挡着,看他们敢从我们身上压过去。大家可一定要齐起心来。”
苏彩娥散会回到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考虑到这样做对潘解放很不利。把玉米强行推到,惹起众怒,不一定闹出什么乱子来。现在毕竟不是无法无天的“****”时期了。不砍到,工作组长蒋三光邓关也难过。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找公社党委书记汇报,把实情告诉他,过几天再砍。
苏彩娥决定找老天爷劝说一番。
苏彩娥走到老天爷家门口,老天爷刚从工作组散会回来。见苏彩娥夜晚来找他,心想一定是为他俩的事来的。如果今晚彩娥提出来,他就答应她,也可以留她在这里过宿。
没等老天爷开口,苏彩娥说:“解放,我找你说个事。”
老天爷说:“进屋说,进屋说。”
老天爷点亮了油灯,一边给苏彩娥让着坐,一边说:“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苏彩娥说:“俺队里刚开完会,你怎么立马就知道了,谁告诉的你。”
老天爷被她问的一愣怔,“你不是为咱俩的事来?”
苏彩娥说:“咱俩的事还用半夜五更地来,是为二队那片玉米的事。你能不能找公社党委书记把情况如实反映反映,等邵片玉米熟了再砍。”
老天爷说:“砍青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苏彩娥说:“我主要是为你着想,强行砍杀,惹起众怒,对你不利。再说,我是二队社员,怎么能没有关系?”
老天爷说:“今晚开会,蒋三光又强调这件事,态度很强硬。这么重大的会,谁能挡得住,谁又敢挡。这事你还是不参与为好。”
苏彩娥生气地说:“你还是老天爷,老天爷连老百姓的这点利益都保不住,还什么老天爷。狗屁!”
苏彩娥把门一摔,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上午,队长齐景书和三十多名社员带着镰刀来到玉米地头上。工作组长蒋三光带领工作组成员来了,老天爷带领支部成员也来了。老天爷首先向一队社员讲话:
“二队的全体社员同志们,明天全县秋种现场会来我们村参观秋种倒茬。公社管委要求我们今天上午必须二棵不留把玉米全部砍完,这是二项光荣的政治任务。我们要舍弃小利益,顾全大局,保倒证现场会开得圆满成功。请大家立即行动起来,立即把这片玉米砍倒。”
社员们怒视着老天爷,手持镰刀站在地上一动不动。那阵容像站着一排玉米卫士。
老天爷发现苏彩娥也手拿镰刀站在人群里,示意让他;离开。苏彩娥冷冷地给他回了一个眼色。
老天爷走到齐景书跟前说:“你是队长怎么还不带头开镰?齐景书说:“我这个队长不要了,不熟的玉米我不能砍。”在众人面前老天爷的威就像豆腐遇到卤水,被一个生产队长斩了下去,心里很窝火。他一把揪住齐景书的领口,骂了声“**操的”,用力一推,齐景书被推了个四爪朝天。社员们见推倒了他们的队长,拿着明晃晃的镰刀围上来。有人指着老天爷质问:“你们还吃不吃人粮食!”
站在一边的工作组长蒋三光吼道:“反了,反了!把拖拉机开过来,给我压!”
拖拉机开过来了,轰隆轰隆的懔只吃人的老虎。拖拉机前挡板上用铁丝横绑着两根扁担,只要往玉米地里一开,那些还没成熟的玉米就全部从根部折断。
社员们看到拖拉机开到地头,像军训卧倒一样,“唰”地一声,一齐躺倒在玉米地里。
蒋三光朝老天爷发起火来:“你还****老天爷,连几个刁民都镇不住。赶快调基干民兵把他们拖出来,继续压。”
基干民兵调来了。老天爷下令把躺在地里挡车的社员一个个拖出来,拖拉机往里开!
基干民兵看到社员们手里都拿着镰刀,一个个怒目圆睁,又是村一里的父子爷们,不敢也不好意思下手拖。
社员们在玉米地里躺了一天一夜。
现场会开完以后,老天爷再也没逼着二队社员砍玉米。直到正常收获完才种上小麦
这是一次群体性事件,群众称为“杀青事件”、,
在极左思潮还没有彻底肃清,民主法制还不健全的时代,“行政命令”、“以权代法”、“压制民主”的行为严重地侵犯着群众利益、蒋三光利用手中的权力一手导制的这次“杀青事件”在当时很有典型性。
蒋三光遭到二队社员的对抗,不舍气,决定办他们的学习班。他派来两辆带斗的拖拉机和十几个武装民兵,由持枪的公社武装部长带着,把二队社员一个一个拉上拖拉机带到公社。当然少不了苏彩娥。
三十几个社员分别关在三间屋子里,由专人组织他们学习文件,写检查,认识错误。不会写字口头检查,找会写字的代笔,按上自己的手印存档。
苏彩娥又发挥出她会写字的作用。她自己写完,又给五六个人代写。齐景书认字不会写字,就找苏彩娥代写。
此次事件,齐景书在苏彩娥心目中的位置靠前了不少,为两人以后的结合起到牵线搭桥的作用。
参加学习班的社员被分期分批地“解放”出来。正在哺乳期的女社员,认错态度好的,提前“解放”。
老天爷因对现场会组织不力,也向公社管委写了检查。
老天爷看到第一批、第二批,“解放”出来的社员中都没有苏彩娥,就找到办学习班的领导给她讲情,要求提前放她出来。学习班的领导找苏彩娥谈话时,苏彩娥听说是老天爷讲的情,就谢绝了。她说:“我还没有学习改造好,等大家都‘解放’了,我再出去。”
齐景书从学习班出来以后,被撤消了二队队长职务。980年正月,齐景书与苏彩娥正式办理了结婚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