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多本来就怕老天爷,一见他那五官错位的模样,吓得浑身哆嗦,乖乖地蹲在地上。齐三多知道甜瓜不熟的滋味。他看到眼前脸盆里有水,把瓜放在脸盆里洗洗瓤,企图冲淡瓜的苦味。洗完咬了一口,咙牙咧嘴地嚼了嚼,眼一瞪咽了下去。放在水里洗洗再咬一口。连着咽了几口,咽不下去了,直想呕吐。
齐三多含着泪花哀求说:“大伯,放了我吧,我再不偷人家的瓜果了。”
“不行”,老天爷严厉地说:“知道不熟的甜瓜不好吃,为什么还去作贱人。再给我吃!”
齐三多又吃了两口,实在咽不下去了。一边哭着一边哀求:“大伯,我真的再不了,哄你我变成小狗。”
老天爷偷着笑了笑:“滚吧,再作贱人我扒了你的皮。”
齐三多回到家,连呕加拉折腾了一宿。齐景书和苏彩娥吓坏了,找医生看了看,医生问明白情况,给了一瓶药水,喝了几次便好了。
苏彩娥去找老天爷:“潘解放,咱俩的冤,咱俩的仇你朝我使劲,凭什么拿孩子煞气。”
老天爷说:“三多经常作贱人家的瓜园果园,你和齐景书不管,群众送到我这里我能不教育教育他。”
苏彩娥说:“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吗?巴掌耳根子地吓唬吓唬也不要紧,你逼他吃不熟的甜瓜,不熟的甜瓜有毒你不知道吗?我看你成心对付俺娘们。”
苏彩娥说完,脸上挂了泪。
老天爷见眼前没有别人,说句软和话也伤不着门尊。就说:“好啦,好啦,当时我也没想到吃两口瓜会生病,对孩子的教育是严厉了一点,请你多谅解。”
齐三多自那次偷瓜受到老天爷的整治后,又怕又恨。齐景书也经常向儿子灌输一些仇恨的元素。齐三多上了高中,懂事了,知道村里的事也多了,对老天爷的所作所为才有些了解。每次与母亲谈起村里的事,尤其谈到老天爷,母亲还都以赞扬的口气评价老天爷。说老天爷年轻时,对村里贡献大,没有老天爷就没有上夼村的变化等。齐三多弄不明白,这个父亲曾经说过的仇人,这个曾经使他差点没活着来到世上的人,为什么母亲对他还有那么好的印象。
齐三多在学校里学习成绩不太出众,组织号召能力非一般同学能比。他在初中就当班长,高中、大学一直当班长。莱阳农学院大专毕业后,他没参加单位应聘,也没去找工作,而是回到村里种地。认为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学的又是农作物栽培专业,注定他这辈子离不开农村。再一个原因就是他的母亲,父亲去世后,一生坎坷的母亲年纪大了,没有人照顾不行,他要在农村娶妻生子为母亲养老送终。
他回到家,把学过的农作物栽培技术用在自己家的承包田里,投资建起两个冬暖式蔬菜大棚,当年收回投资还赚了四千元。他种的黄瓜、七彩椒、樱桃西红柿、马家沟芹菜都是当前国内农业部门培育出来的最新品种。他按照绿色食品的要求采用标准化生产技术,产品质量好,价格高,市场前景广阔。第二年,与他家邻墒的几户农民也跟他学着建了蔬菜大棚。在他的帮助指导下,年收入都过了万元。村民们看到他种菜发财,都来找他请教。他在家里办起了技术讲座,不多日子,村里就建起了上百个蔬菜大棚,蔬菜规模扩大了,上门订购菜的客户应接不暇。去年,他又在农业部门的指导下,成立起“三多蔬菜合作社”。这个三多的意义可不是他名字那个三多,而是参与的户数多,种植的品种多,社员的收入多。人社的社羹细领袖,说话比村干部灵,办事比村干部爽快。这次齐三多能当选发他成功创办蔬菜合作社有一定的关系。
老天爷认识不到这一点,把他的落选简单归结到苏彩娥、齐三多对他的仇恨上。他认为齐三多大学毕业不应聘不找工作,一心回村就是为争夺他的权,为着当村主任,为着以后报复他。不然的话,在这个连农民都想脱离农村到城里生活的时代,一个大学生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回村种地。
老天爷越想越气,嗓子眼里仿佛起了火,端起碗舀了碗凉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骂了声“**操的”,碗一摔,瓷花在水泥地上打着旋蹦起来。
四
老天爷像一只泄不了气的气蛤蟆,肚子鼓胀得难受。他摔了一个碗不解气,又拿起一个瓷花碗摔在地上。“咔嚓”,满地乱飞的瓷花把从门外进来的苏彩娥吓了一跳。
苏彩娥尖叫一声:“潘解放,你疯了!”老天爷没说话,转身往里间走。
苏彩娥跟了过去。“哟,今日老天阴得不善,霹雷火闪的。”
老天爷:“你来干什么?”苏彩娥:“来看你呀。听说你这两天不舒服。”“
老天爷:“来看我的笑话。你和你儿子齐三多合伙把我抬下来,这次你们的目的可达到了。
苏彩娥:“潘解放,你不要冤枉人,我和三多都是投了你的票。”
老天爷:“哼哼,我的彩娥姐,你认为我还是咱俩小时候拾草挖野菜你骗我野菜时候的潘解放,这话鬼能相信。”
苏彩娥委屈的眼中含了泪。
“潘解放,我可不是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你还好意思提我们小时候的事,小时候姊妹情早被你抛到天外去了。你官看得太重了,情看的太轻了。”
苏彩娥说完,嘴唇一绷,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老天爷转过身,望着苏彩娥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心有所动。这是他曾经熟悉过的一张脸,也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一张脸。鹅蛋形,杏眼,双眼皮,微翘的鼻子垂直在包着两颗虎牙的居中。用现在的美女观来看,也符合三庭五眼的美女标准。这张脸留下过他的唇印,这张脸燃烧起过他爱的火馅。这张陌生了很长时间的脸,每条皱纹里都刻着他深深的记忆。
苏彩娥和潘解放同年出生,苏彩娥正月初六生日,潘解放一月初六生日,潘解放的父母遇难后,潘福庆和苏淑花夫妻俩经常夜里抱着潘解放来找苏彩娥的娘喂奶。苏彩娥家家境富裕,彩娥娘奶大汤足。有时候先给潘解放奶完再给苏彩娥奶。有时潘解放和苏彩娥每人攥着个****同时吃。在潘解放的记忆中,四岁的时候还吃过苏彩娥娘一次奶。苏淑花当时取笑说:“彩娥娘,这孩子你一块养着吧,养大了给你彩娥做女婿。”彩娥娘高兴地说:“那敢情好,你回去和福庆哥商量好了就送过来。”
潘解放自己能跑了,会玩了,经常到苏彩娥家找苏彩娥一块儿玩。彩娥娘有好吃的给潘解放留着,逗着潘解放叫娘,潘解放还真的叫过几声娘。
潘解放六七岁时就跟着苏彩娥上坡割草、挖野菜、喂猪喂兔子。两人田里沟里的形影不离。苏彩娥发育早,心眼也比潘解放来得快。有一次两人去挖野菜,她看到潘解放比自己挖得多,就想法熊他的。两人到沟里玩时,苏彩娥问潘解放:“你说人有几个屁眼?”
潘解放说:“人都一个屁眼。”苏彩娥说:“我有两个。”潘解放说:“你哄人。”苏彩娥说:“咱俩打赌。”潘解放说:“怎么打?”苏彩娥说:“要是我一个屁眼,我把菜都给你,要是我两个屁眼,把你篮子里的菜都倒给我。”
潘解放说:“拉勾。”苏彩娥伸过指头去:“拉勾。”
两人拉完了勾,彩娥裤子往下一褪腚一撅,对潘解放说:“看到了吧。我后面一个。”
潘解放说:“看到了。”苏彩娥转过身,双腿一并,身子向后一仰,又对潘解放说:“看到了吧,我前面还有一个。”
潘解放输了,把菜倒给了苏彩娥。
后来潘解放才知道上当了,却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是他俩的秘密,长大了每当提起这件事,两人就心跳脸红,仿佛体内有一种热辣辣的东西在血管里流动。
潘解放今天不提起小时候的事,苏彩娥还不那么伤心,一想起潘解放的过去,就又气又恨又伤心。
苏彩娥说:“潘解放啊潘解放,你摸摸良心想想,你这辈子在我身上做了多少亏心的事,欠了多少账帐。不要光想别人的坏处。”
老天爷说:“彩娥,我知道我年轻时伤过你的心,我也知道你恨我了。”
苏彩娥说:“当时的伤口当时疼,痛过之后就结了疤。我这人不会一辈子嫉恨人,何况是你。我还是实话告诉你,我和三多真投了你的票,他不想当村主任,他一心想搞他的蔬菜合作社。你不要冤枉他。”
老天爷说:“冤枉不冤枉我不知道,反正他已经当上村主任了,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苏彩娥说:“你光在家里胡思乱想,你知道不知道王镇长宣布齐三多当选村主任的当天,三多就向王镇长递了辞职报告。王镇长严肃批评三多:村主任是村民一票一票选出来的,选上你你不干,这是对村民的不尊重,也是对民意的亵渎。你是个大学生,应该懂得这些道理。你说三多他能不当?反正你鬼迷心窍,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就在家里躺着猜疑吧。”
苏彩娥说完,生气地转身欲走。
潘解放上前拉住了苏彩娥的手。
潘解放熟悉这只手。这只手他拉过多少次,摸过多少次。曾经光光滑滑软乎乎肉感性感都很强的手,年轻时给他擦过汗,抚摸过他的脸,且两手捧着他的脸亲过吻过。可惜这只手很长时间没摸了,如今干裂得如同失去水分的树枝,硬茬茬粗刷刷的。潘解放握着这只干柴似的手,酷似一位品酒品茶师,细细地品味着青年时代这只手的感觉,心里俅敲碎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向着他的味蕾冲击。
潘解放和苏彩娥同年上学,又同一年在本村上完四年级。潘解放到大夼读高小,苏彩娥没有继续读,就回家干活。耶年代农村女孩子很少有读书的,苏彩娥读了四年能写会算,惹同龄女孩羡慕。潘解放高小毕业回村担任了团支部书记,在村里办起青年扫盲学校,就动员苏彩娥当了扫盲教师。
十七岁的苏彩娥一只飘忽不定的蝴蝶,围着潘解放飞来飞去。十七岁的苏彩娥又懆一颗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在潘解放的眼中绽放着美的光华。她邓苗条的身段,白皙的皮肤,五官排列匀称的鹅蛋脸,令潘解放心动。
十七岁的潘解放在老支书两口子的抚养下已长成一个结实刚强的棒小伙。他一米七二的个子,粗壮的腰身,瘦长的脸上布满了细微的绒毛,两只有神的大眼睛透着智慧与威力。
自小形影不离的潘解放苏彩娥,到了十七岁这个年龄,自然也产生了距离。当然这种距离只是表面的,可称为表面排斥,内心吸引。两个人不再像当年拾草挖菜邵样无忧无虑,无顾无忌,而是传神的媚眼替代了说话的嘴巴,羞怯的心里各人藏着自己的秘密。
苏彩娥每晚上完课都是等扫盲的学员端着煤油灯走完再走,那是一个把电灯电话楼上楼下视为共产主义生活目标来追求和幻想的年代。点不起汽灯,更没有电灯,苏彩娥上课把马灯挂在黑板旁,下课后提着回家。
初秋的夜晚,月亮像一面沾满灰尘的镜子镶在南天上。苏彩娥:提着马灯走出教室,马灯立即变成一只萤火虫。苏彩娥吹灭了马灯,深深地呼吸着夜晚的新鲜空气,把吸入肺里的脚臭味、粉笔末呼出体外。一阵阵玉米谷子的清香气息在肺里循环着,蟋蟀、送秋郎絮絮叨叨地在脚边的草丛中欢唱。苏彩娥抬头望望在行云中走马似的月亮,又低头欣赏着自己映在地上时明时暗的影子,虽然有点模糊,仍能显示出发育成熟的轮廓,脑子里在构思着幻想着。
身后传来一声开门声,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彩娥姐,站在这里等谁?”
“噢,解放,等你呗。”
“姐又在哄我。”
“打赌。”
打赌本来是农村里常说的口头语和常用的仲裁方法。而苏彩娥一说到打赌,两人就触起打赌赢菜的往事,心又咚咚地跳起来。仿佛“打赌”一字是两人的强心剂,一经注射,则兴奋不已。晚上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色,但谁都知道谁心里在想什么。
潘解放没任支书前,一直称苏彩娥为彩娥姐。彩娥娘过去对潘解放说到彩娥时都说你彩娥姐彩娥姐的,苏淑花也对他这样称,时间长了潘解放叫彩娥姐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苏彩娥望着青年活动室的灯光问:“解放,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在忙什么呢?”
潘解放说:“公社团委明天召开青年工作经验交流会要我发言,我正在写发言稿,出来清醒清醒。”
“噢,那可要认真准备。”苏彩娥说的一本正经。
“彩娥姐,我在发言稿中还表扬了你呢。”潘解放兴致浓浓的。
“我可没有什么好表扬的,邢都是按你的要求做的。”
潘解放上前拉着苏彩娥的手,“彩娥姐,走,到屋里我读给你听潘解放无意识地拉着苏彩娥的手,苏彩娥却比较敏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触电似地把手一抽说:“好,我跟你进屋看看。”
这是两间半截砖基的土房,用石灰水刷的对面墙壁上挂着共青团团徽,下方是青年活动专栏。身后墙壁钉子上挂着青年活动计划、青年活动记录等簿册。旧式的四方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黄中泛红的灯头冒着缕缕黑烟。潘解放坐在一张四条腿的板凳上,翻着他写的发言稿念道:“上夼村青年扫盲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扫盲教师共青团员苏彩娥同志,夏天不怕蚊虫叮咬,冬天冒着严寒风雪,天天晚上给青年们上课,耐心地教他们读书写字。今年上夼村的脱盲率可达到90%以上。今冬在继续办好青年扫盲班的同时,再成立中老年扫盲班……”
不知是天热还是潘解放心里热,额头上沁出亮晶晶的汗珠。站在身边的苏彩娥从兜里掏出一条着红花的白色手绢递给潘解放,“给,擦擦汗。”
潘解放侧转身,苏彩娥那双波光闪闪的眼睛闪电似的刺进他的心中。少女身上的那种特有的气味如同迷药灌进潘解放的鼻孔里,潘解放双手去接那根花手绢时,竟连苏彩娥的手一块捧进手心里。苏彩娥没有刚才潘解放牵她手时那样迅捷地抽出来,而是任凭潘解放捧着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