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苦苦思索,根据夏荷的意图,稿子重新写了一遍。这次主要从培养典型这个角度写,牛丰田的事迹作为领导培养的成果体现出来。在夏荷去县里开会临走之前,我把稿子交给了她。
夏荷去县里开青年书记会,一去就住了五天。
晚上十点半钟,我刚脱衣上床,电话铃响了。我光着身子到下面接电话。
夏荷说:“白知,县里散了会,今晚又开党委会,刚散。你到我屋里来一趟,把稿子情况与你谈谈。
我不想再到她宿舍里去。上次去那趟,被她荡起的情波折腾了好几天,现在刚刚平静下来,再去,又要翻江倒海的。我进退两难,说躺下睡觉啦,说病啦,理由都不充分。那年代,领导的指示不过夜。不去能行吗?她是领导,并且是我的直接领导,命运和前途就是她的一甸话。不能不去,也不敢不去。
走到她门口,做贼似的看看四下无人才敲开门。夏荷穿了件绿叶红荷图案的睡衣,更增加了我接近她的思想障碍。她拉灭了外间的灯,说:“到里间来谈吧。”
夏荷发话了:“白知同志,你那个知字是不是加上‘病’字旁了。这是谈工作,你胡思乱想什么。”
我一步一步挪到里间。
她这间卧室收拾得很简单,靠窗有张双人床,床上铺着和她睡衣一样图案的被子。看来她是真正喜欢荷花。一张橙色的写字台靠墙放着,写字台上摆着几瓶化妆品,房间里散发着甜滋滋的玫瑰味。墙上挂着放大的黑白照片,有点像电影《海港》里的方海珍,面带笑容,比她本人还潇洒妩媚。
我僵直地坐在写字台旁,听从她的发落。她把稿子递给我,说:“稿子我看了两遍,基本可以,角度选得比较好,牛丰田的事迹也能反映出我们的工作成果。但不要提到我的名字,因为这可能成为全省全县的典型,改成党委领导就成。我划杠杠打问号的地方,字和提法再斟酌斟酌。”她又从我手上拿过稿子,一页一页指给我看。翻稿子时,她的身子完全贴在了我身上,她邵柔软的胴体、诱人的体香以及随着呼吸胸部有节奏的起伏,撩拨的我心猿意马。我努力克制着,避免那道防线的崩溃。她看到我邵狼狈相,扑哧一声笑了,说:“白知啊,你是团结活泼不足,严肃紧张有余啊。要有点革命浪漫主义精神嘛。告诉你个秘密,县委已经内定我任党委副书记,我想推荐你任党委秘书,咱俩也好长期相处。我为什么能看中你,因为我是个爱才的人。年轻人光有才不行,要把才干发挥出来,得有人扶持。你那篇稿子播出后,县委办问我是谁写的,我把你的情况做了详细介绍。省县准备总结一批‘抓革命促生产’的典型,我已把这篇稿子推荐给县委办公室栾主任。栾主任可是县委常委呀,过几天要带着秘书科长胡磊亲自来一趟,说要见见你,这不正是你出头露面的好机会。”
“谢谢夏常委。”我抬头时额头正碰在她的脸上。“叫大姐。”她双手捂着我的脸,那双放光的丹凤眼,就像一只发情的猫,不住地往外释放着荷尔蒙。我意会到她想做什么,我伏在她起伏的胸前就像一只发抖的老鼠,结结巴巴地说:“夏,夏常委,你是领导,不,不可以这样。”
她用灼灼逼人的日光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人,我是女人。你这个白痴,白痴!”
我感到她那温热咸涩的泪水滴到我的脸上,流进我的嘴里。
县委办公室栾主任带着秘书科长胡磊来到牛栏公社。在听取党委工作汇报后,由夏荷陪同来到我们工作队办公室。
夏荷热情地向他们介绍了我。栾主任握着我的手夸奖说:“小伙子,有才气,有才气。”
我把牛丰田的事迹简要介绍了一遍。栾主任和胡科长翻完我写的那篇材料后,说要见见牛丰田,胡磊也想当面采访一下,夏荷让我去把牛丰田找来。
我走出门,夏荷又跟出来,悄声地说:“问话时怎么回答,你教教他,一定要与上级意图一致。”
我说:“知道了。”我在大街上碰到粪叉子推着一车粪往西走。我喊了一声:“牛丰田!”粪叉子好像没听见,我又喊了一声:“粪叉子!”
他停下脚步回转头:“叫我?”“是啊,跟我到工作队办公室去一趟。”
“我正忙呢。”
“权当你歇歇。上级来人找你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
我把领导可能问他的话,如何回答教了他一遍。他嘿嘿笑着:“实话实说,实话实说。”
粪叉子一进工作办公室的门,栾主任微笑着说:“哟,我们的时传祥同志来了。”
粪叉子看看栾主任,又看看胡磊和夏荷说:“俺不姓屎,俺小名叫丑子,大名叫牛丰田,大家都叫俺粪叉子,您就叫俺粪叉子吧。,!
他自己一介绍,把大家都引笑了。
夏荷解释说:“牛丰田同志,栾主任说的时传祥是北京市的一位掏粪工人,和你干一样的工作,当年受到——”夏荷差点说出受到刘少奇的接见,忙改口说受到毛主席的表扬,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夏荷也是第一次见到粪叉子,一见他这副肮脏样和浑身散发的屎尿味,就产生了一种厌烦感。她又一指板凳说:“丰田同志,你坐下,这是县里来的两位领导,听了报道后,今天来看看你。”
粪叉子坐下嘟哝说:“挖粪扫厕所的,有什么好看的。”
栾主任说:“丰田同志,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咱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
“对,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
粪叉子咧嘴笑着说。
胡磊打开采访本,看着栾主任,问牛丰田:“丰田同志,听说你一年能积七八千车肥,你为什么要积这么多的肥”
粪叉子没用考虑,开口就说:“粪多了肥地,地肥了多打粮食,粮食多了向国家多交公粮”
栾主任听了点点头说:“思想境界挺高嘛。你这种爱国家爱社会主义的精神很可贵呀。”“不贵,不贵。”粪叉子嘿嘿笑着。
夏荷对牛丰田这话很满意,淡化了一进门时那种厌烦感。
胡磊又问;“牛丰田同志,你天天与屎尿打交道,又脏又臭,又苦又累的,不嫌弃吗?”
胡磊想引导他说一句闪光的语言:只要为了革命或者为了社会主义或者为人民服务,再脏再臭也不嫌,再苦再累也要拼命干。可是粪叉子就是粪叉子,他说不出这样的豪言壮语。他想了想说:“屎尿都是人身上下来的,脏什么。我从小就爱拾粪、挖粪,俺爹当伪保长时为了这事打过我,打死我也干。”
“你爹当过伪保长了”栾主任一听,非常敏感地问。
给日本鬼子敲锣的,叫日本鬼子绑在树上打死了。”粪叉子说得自然平和。
“你家是什么成分?”系主任很警惕。因为选典型家庭出身是关键,家庭出身不好,干得再好也不能成为先进。
粪叉子说:“八成是下中农。”他家是下中农,采访前我调查过。“我补充说。
夏荷松了一口气,说:“他爹被日本鬼子打死,又是下中农也算是苦大仇深。”
栾主任说:“对,贫下中农是团结依靠的对象。”
胡磊总觉得牛丰田的回答起点太低,说不到点子上。思想高度上不去。他想了想又问:“牛丰田同志,是什么动力激发出你这么大的革命干劲”粪叉子显然弄不懂问话的意思,歪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不上来
夏荷见场面有些尴尬,启发说:“丰田同志,胡科长是问你的革命干劲是从哪里来的,比喻学毛著,学习抓革命促生产啦。”
“学习……”粪叉子摸摸脑袋自语着。“对对,你最近参加学习啦,革命活动啦,等等吧。”胡磊也跟着启发他。
粪叉子脸憋得发紫,心里急得发痒,听到胡磊说“等等吧”,就耐不住啦。他说:“领导,别等啦,俺实话实说吧。俺没上过学,不学习,也不革命活动(指开会不参加),俺就会拾粪挖粪。国民党时这么千,日本鬼子来了这么干,共产党领导俺还这么干。俺不等了,俺
得去推粪。”
粪叉子的几句话,把在座的惊呆了。等夏荷反应过来,牛丰田已经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