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仔是一头猪,是当年父亲花十五元钱从集上买的一头黑猪。因为它是雄性,又长得可爱,我便叫它黑仔。
黑仔不像猪八戒那类的猪,大耳盖眼,笨头笨脑,傻乎乎地只知道吃喝拉尿困。黑仔长着一副美人相。我认为它的前世一定是位女性,并且不是嫔妃也是歌伎小姐。一身油亮细致的鬃毛像穿着一件黑呢子大衣,身材匀称细长,腿高而且直。尖耳、方脸,眼角上方邵两道皱褶,活脱脱一副双眼皮。长长的睫毛酷似现在时髦女郎戴的假睫毛。圆而亮的眼珠机灵地转来转去。黑胶皮似的长嘴巴,这里嗅嗅,那里拱拱。两只圆圆的鼻孔,一边哼着一边吹起地上的灰尘。后腚上那条小尾巴如同小姑娘头上的马尾辫,不停地甩来甩去。
黑仔来到新猪圈里一切陌生。白天黑夜不住地哼唧哼唧地叫。我以为它饿了,就端着盆子去喂它。它认生,见到我就跑进窝里躲起来。我用细竹竿把它赶出来,它张着口哈哈地朝我示威,一副凶样。为了缓和紧张气氛,我放下猪食盆子,一边“巴巴”地唤它,一边伸手抚摸它。它抬起蹄子就扒我的手。狗东西,买了个驴挖人——毛(猫)病不少。我骂了它一声,把食倒进石槽就走了。
黑仔见我离开,机警地走到石槽边,先用舌头舔舔,就像厨师炒菜时端起汤勺用舌头尝尝咸淡,品品味道,然后才颠着头吃起来。吃几口,抬起头瞭望一下,再低头吃几口,又抬头望一望。如果有人到了它跟前,它又跑进窝里躲起来。吃饱了,圈上圈下地跑,跑一回就到圈角上去排泄。黑仔天生卫生意识强,从不窝拉窝尿,也不随地大小便。时间长了,黑仔慢慢地熟悉了。有时它两爪搭在门子上歪着头听屋里人说话,有时摆着头看院子里人进出走动。
那年代粮食紧张,瓜干玉米人吃都不足,喂猪只能用糠拌着野菜或地瓜叶。为了节省饲料,不少人家都赶着猪到地里放。我看到小伙伴们用小鞭子赶着猪游哉优哉地在野地里走,不用弯着腰到处去挖野菜。有的还骑着老母猪玩,非常羡慕。可是放猪和放牛放羊不一样,放牛放羊有根缰绳牵着,放猪却不能用绳子拴着。必须将猪训练熟了,到了地里猪才听你摆布,否则,跑野了捉不回来。于是,我就采用物质刺激的方式哄小孩一样喂它好吃的,以此来培养黑仔与我的感情。挖的野菜,我把捡出来人蒸着吃的苦苦菜、野菠菜单独扔给它。吃饭时,我拿着玉米饼子佯装到院子吃,偷偷地喂它。有时候有意识地剩半碗小米粥倒给它。
黑仔成了我的宠物,慢慢地与我产生了感情。我开始抚摸它的头,用梳子给它梳梳毛,用手给它挠痒痒。挠痒痒是黑仔最喜欢最舒服的。挠着挠着它就趴下,四条腿伸开,肚皮上翻,鼻子里哼着小曲,眯着眼发出鼾声。
情感是相互沟通的钥匙。人与人如此,人与动物也如此。与黑仔和谐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对它进行机能训练,开发它的智能潜力。我选了一根粗茼秆,剥开皮从上半部分折断,把茼皮拧成绳,做成一支鞭子。我这支鞭子不是用来打黑仔的,而是一支教散鞭,一支指挥鞭。我打开圈门把黑仔引到院子里,用鞭杆摩挲它的文背说,黑仔,趴下。它以为我又要给它挠痒痒,前腿一跪就趴下了。我又用鞭杆点点它的头说,黑仔,起来。它转动着眼珠望望我,我把鞭子往地上一挑说,起来!黑仔就站了起来。我鞭杆往前一指说,黑仔,往前走!黑仔往前走了几步。我又喊,黑仔,站住!黑仔就站住了。我走到它跟前鞭子一摇说,黑仔,跟我走!黑仔跟着我出了家门,,在大街上,村头上转了几圈,就往回走。俗话说狗记千里,猫记八百里。我的黑仔居然记忆力也那么好,赶着它往家走的时候,它竟然自己进了家门。
放猪比挖野菜自由也舒服。河堰、沟崖、荒滩、水库底,把黑仔赶到有草有菜的地方,它自己挑拣着吃,什么爱吃吃什么,只要不损害庄稼菜园。我们几个小伙伴把鞭子一扔,找一个树荫凉,凑在一起打扑克、摆五角、下马虎吃小人、走憋死牛等。
黑仔有它的喜怒哀乐。每当遇到它喜欢吃的野菜,高兴地连哼加吃,头也不抬,一鼓气吃饱肚子。若是别的猪到它的身边抢食吃,它会怒吼一声用嘴撅过去,或张嘴咬它的耳朵,直到把同伴撵走、黑仔最悲哀的是看到杀猪的。有一次我赶着黑仔回家,走到大街上忽然听到一头猪撕心裂肺的嚎叫。远远望去,屠夫正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黑仔吓得撒腿往家跑,跑到圈里浑身发抖,流泪的眼里带着恐惧感。黑仔最快乐的是吃饱了食让我逗它玩。我握着它的前腿教它直立着走路,教它在地上打滚,教它转圈赛跑。它虽然不如名作家蒋建伟家的母猪会跳舞,但也能直立着挪踏三五步。玩够了,鞭子一摔与黑仔一起里格弄格地哼着小曲回家转。童稚的郡份欢乐,至今常在睡梦中显现。
放的猪吃的花样多,营养丰富全面,身子壮实病灾少。广袤的田野是一个天然的牧场。一年到头,野火烧不尽的野草野菜生了茬又一茬,成熟的草种菜籽是上好的精饲料。割了麦子,黑仔到麦地里捡邓些遗落的麦穗吃。收了大豆,用它邓张有力的长嘴巴拱地下的豆虫吃。下蛰的豆虫是一道高蛋白的营养美味,现在人们在餐桌上都吃不到豆地里纯天然的豆虫,吃的大都是养殖的或者槐树上的。黑仔一进了豆地,发疯似地拱,碰到下蛰深的,能拱到两拃多深,白到吃到虫为止,生产队里收了地瓜,我就把黑仔赶到地瓜地里,发挥它嗅觉力强和嘴巴硬的特长,帮我复收地瓜。
常言道,树大白直,猪大自肥。经过几个月的放食,黑仔已长到150多斤。背毛油亮,肌肉结实。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还真有点初学步的舞女架势。
初冬的早晨,红红的太阳照着苍茫大地。我扛着筐子赶着黑仔来到已收完的地瓜地里。薄薄的霜冻像撒了一层盐,脚踩上去硬数软的好似铺在地上的袼褙。我用鞭杆指指一块别人复收不细的地瓜垅让黑仔拱。由于早晨没给黑仔喂食,它饿着肚子,拱起地瓜来很卖力。它拱出一个不等嚼两口我就把地瓜捡到筐子里,让它再拱。就好比渔翁带着鱼鹰捕鱼,猎人带着猎狗捉野兔,利用它的智慧和力量来获取成果。就在我弯腰拾地瓜的当口,一条黄狗龇着牙向我袭来。不知黄狗是受了什么惊吓还是认为我弯腰捡东西攻击它。我吓得扔下筐子往后退,正在拱地瓜的黑仔猛地把身子一横,挡住了我。黄狗绕着圈追我,黑仔转着圈挡我。气急败坏的黄狗朝着黑仔发威,黑仔仗着身强力壮,照着黄狗用嘴撅过去。黄狗绕了一圈又企图向我进攻,黑仔恼怒地张开它的大嘴,露出它的黑牙,凶狠地向黄狗冲去。黄狗见势不妙,掉头就跑,黑仔紧追不舍。追出十几米,我大喊一声:黑仔,回来!黑仔这才掉头往后走。我亲热地摸着黑仔的头说,这死狗真惹老实“人”发火。心中产生一股感激的暖流。
黑仔将地瓜拱满了筐子,自己也吃饱了,趴在身边让我给它挠痒痒。西邻家的立冬也赶着他家的老母猪来拱地瓜。它骑在老母猪背上向我走来,问我为什么不骑着黑仔玩。我说我骑过牛骑过驴、从来没骑过猪。他说骑猪比骑牛骑驴都舒服,不信你骑骑试试。我说不知黑仔让不让我骑。立冬说,它不就是一头猪吗,你干吗对它那么客气。我说我试试看。我拍了黑仔一巴掌说,伙计,起来,让我骑骑你。黑仔看到眼前那个骑在母猪背上的少年,仿佛听懂了我的话。站起来伸了伸腰,抖了抖身子,好像说,你骑吧。
那时候我长得瘦小,身子轻,骑着黑仔走了几回,黑仔一点吃力的感觉都没有,扭啊扭啊的很舒服。后来,我每次骑到黒仔身上,心里美滋滋的,有种成就感。“养猪图攒粪,挣钱是妄言”。这是过去的农谚。现在喂猪有专门的饲料,个别人还在饲料里搀上避孕药、瘦肉精等一些含有激素的药物,一头猪四五个月就出栏。那年代农家养猪一是为了节俭。剩汤剩饭涮锅洗碗的泔水舍不得扔,拌着糠莱喂猪。因而猪长得慢,喂头猪需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二是图希攒粪。猪的粪尿拌上土工诓就是上等的有机肥。生产队按积肥多少记工分。勤快农家养头肥猪顶一个劳力挣的工分。我家没养黑仔之前,一年只攒一圈肥,,养了黑存不到半年就攒了一圈。在挣工分方面,黑仔也为我家做了贡献。
上世纪八十年代,为实现粮食跨“纲要”,上级号召“大养而特养其猪”,实行农户和集体养猪两条腿走路的方针每以解决农家肥不足的问题。主产队建猪圈,大队建饲养场,公社建养猪场。发展生猪,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然而那个善于造势的年代,什么事都要在形式上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不免生出一些负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