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每天早晨起来,他总要默默地往由美住的屋子瞅上几眼。并且,由美在房前洗衣服时,他还时不时上前搭讪着,跟她聊一些在济南时的经历。没隔几天,由美就沉不住气了,跑来找我说,范斌这人很不讨人喜欢,他好像另有所图呢!
其实我也一直在观察着范斌的举动,但范斌一直没有令我生疑的动作。我劝由美要想开些不要错怪了范斌。
但事实上范斌很快就让我失望了。
那一天天的确很热。我正在母亲房里寻找着父亲的遗物,突然就听到由美的大叫。那叫声很骇人,把院子里的许多人都惊动了,我、母亲和二叔听到叫声也都跑了出去。
这时就见范斌惊慌失措地从由美房里跑出来,接着由美也****着半截臂膀出现在门口。
满院子的人都被这景象惊呆了。面对这场面,大家一时无语。这时,我的连就像是被人用巴掌狠狠地扇了一下,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立时传遍全身。
“范斌,这是怎么回事了”我怒不可遏地扑向范斌,一拳就打在范城的脸上。巧的是,这一拳打得竟是那么准确而有力,范斌被一拳打倒在地上,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竟然没有躲!
“你,你给我滚!”我指着大门喊道。
于范斌费力地站了起来。我怕他要还手,一时向后退了小半步。他却用手抹了一下嘴角,他的目光又落到由美脸上,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哄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他迟疑了一下缓缓朝着大门走去,只一会儿、他就在大家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真的想不到范斌竟然会是这样不知廉耻,我为自己有范斌这样的败类同学而感到羞耻。
此时看光景的人早已散了。我脱了自己的上衣披在由美身上,将由美送回了屋内。我劝由美要放松些不要紧张,由美突然扑在我的怀里泣不成声。望着由美那梨花带雨的娇容,我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一时动情,我紧紧地拥住了由美,一种想要保护她一生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是的,从济南到平古,我们已经历经了三百多个日夜的风风雨雨,我们的行为也许不会为外人所理解,但这会剥夺我们爱的权利和自由吗?
为了她,我甘愿赴汤蹈火。
两天后,陈铁牛突然找到我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在村子西南义地旁的一片树林里,陈铁牛停住了脚步。
林子中闪出一个人,竟然是范斌!
“你来了!”他语气淡淡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小子真能沉住气。
我扭过了头要走。从他与由美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不再想跟他说一句话。
“绍明你站住。绍明,你必须听我解释,那一天你真是误会了。”
“误会?我的眼睛还没瞎得看不见吧?咋的了?这就叫误会吗?”
“绍明你听我说,那一天不是我动的手,是她自己把衣服撕开的,是她自己撕开的你知道吗?”
天!多么堂皇的诡辩!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要我承认事实,要我承认由美是一个无比奸诈的女人?
我宁可相信自己的眼睛!
“够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你走吧!”我淡淡地说。
“不不,绍明,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我跟你说句实话,这个由美不是我们心目中想象的由美,据我们了解,她可能有一些背景的,所以你不能再相信她了。”
“什么?她有背景?你的意思她是个坏人吗?”听到他的话我真是震惊了。由美是坏人吗?那天地岂不是都要颠倒不分了?我冷笑着摇头。
“真的绍明,你知道吗?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了就想一想刘队长他们的牺牲吧!为什么她一来我们的行踪就暴露了呢了为什么日本鬼子会那么准确地把我们给包围呢?”
我坚持摇着头。我还是不能相信他的话。他在怀疑由美?难道就是因为她是日本人吗?不,我坚决不相信的。我认为这天底下没有比我更了解由美的了。如果她是奸细的话,那我宁可一头撞死!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我冷冷地问范斌道。
“对!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我们就是想证实一下这个铃木由美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范斌干脆地回答道。
我能信他吗?我说过我不敢信他的啊!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会证明给他们看由美是一个好人的。是的,我会亲自证明给他们看的。
“行吧,你们说的我心里有数了,一两天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我对范斌和铁牛叙说。
家里突然来了十几个日本兵,他们是下来催粮的。
家是承担了村里接近一半的额度,另外一半自然就得其他村民担负了。
二叔派人抓鸡买菜的好一顿招待,结果把好几个日本人都给喝醉了。
谁也寻思不到日本人会借酒起事儿。我们家的灾难就是从这一场酒开始的吧?
当那个喝得走路一摇三晃的日本军曹背着手枪闯进了杏儿的房间时,满院的人都知道要坏事了。其时二叔还一直赔着笑脸儿想要阻止那个日本军曹,但是日本人的枪厉害,二叔惊吓之下就躲开了。
杏儿惊叫着要跑出去,但只跑到房门口却又被拖了回去。
看到这一幕,我早已怒火中烧。但是我的房间里并没有可以为我使用的武器,我只能徒手空拳想去救出杏儿。
我愤怒地冲到了杏儿门口,可是两个日本兵却奸笑着用枪杆上的刺刀挡住了我的去路。
“放了她!你们放了她!”我嘶哑着喉咙吼道。
“喂喂,太君,这是俺们家少爷,你们可千万别伤着他呀!”其时一姐急忙冲上前来冲着两个日本兵鞠躬行礼。
“绍明,绍明你小心点儿,你不要冲动你听娘的话,你千万别跟太君犯拧!”
母亲居然也来了,她什么也不顾地冲到我面前一把拉住了我的骆膊。
此时杏儿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救声。眼看着杏儿要落人虎口了。
却在此时,由美从外面回来了。她当然听到了杏儿的呼救,她正奇怪着是怎么一回事,那几个日本兵一见到她,立刻狞笑着得意忘形地朝她围了上去。
坏了,难道由美也要惨遭他们的毒手吗?我只觉得浑身快要气炸了,但是我根本就动不了身子啊!
好奇怪,由美看到围上来的几个日本兵,居然就没有害怕的意思,她很顺从地跟随他们进了屋子。
一时之间,我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因为根本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同时出现的两种局面。
可是时间不长,日本兵们就从由美的屋里出来了,其中一个日本兵很快进了杏儿的屋子。屋子里似乎那个日本军曹还没有得逞。那个日本军曹因为日本兵的进来而扫兴,顺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没想到那个日本兵虽然挨了这一耳光,但还是向他敬了个礼并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日本军曹似乎楞了一下神,他很懊丧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出了屋子,他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带上他的人悻悻地走了。
我敢说,包括我、二叔、杏儿在内的所有在场的人一定又是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因为由美的出现会出现这样一个结局的。
“这个由美不简单,她可能有什么背景的。”
我忽然想起在义地小树林中与范斌的对话来。
由美现在扶着杏儿出来了,她的穿着还是那么优雅朴素。
她现在走到了我面前,她惴惴不安地道:“绍明!对不起!”
她居然跟我说对不起?她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吗?
我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眼前的由美是一个魔鬼吗?那些日本兵居然会听她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由美,你跟我来一下。”我咬着牙说了一句,然后就朝我住的房间走去。”
我们进了房间。
由美依然那么青春甜美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第一次用非常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她。要在以前我是很喜欢看她的温柔和美丽,这些常常在我心灵深处给我慰藉,教我忘却了许多家庭的痛苦和不幸。而今天,她却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疑惑。
“绍明,我,我做错什么了吗?”由美惴惴地问我。
我知道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今天甚至是做了一些好事,比如把杏儿给解救出来了。可是这里面真是有一个大问题,她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魔力让那些日本兵停止罪恶的行动呢?
“由美,你是不是在替日本人做事呢?”我怔怔地望着由美道。
“我替日本人做事?绍明这怎么可能呢?”
“那刚才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解释呢?日本人为啥会听你的话呢?”
“绍明你不相信我吗?我是他们的同乡啊!我为什么不能劝阻他们呢?他们不可以讲一点基本的道理和良心吗?”
“良心?他们有良心吗?他们完全就是一群魔鬼法西斯,他们还算是人吗?”我冲动地朝她发起了脾气。
“绍明,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真是觉得他们可以不这样的所以才劝阻他们的,难道你连我都不相信吗?”
我当然不相信了。因为我知道那些如禽兽般的日本兵一旦兽性发作是很难制止的,真的需要制止就必须得有非常的力量。
由美果然语塞了。她的沉默开始让我失望了,我现在越来越相信范斌所说的了。我可以不相信别人的话,可是我的确不能不相信我的眼睛。
我还能有选择吗?我们只能选择抉裂了。我真的永远也不要让一个我根本揣摸不透的女人在我身边。
“由美,你走吧!你不要再留在这里了。”我告诉她说。
“你说什么?你是说我不能在这儿呆下去了?”由美睁大了眼睛,我确信她的表情是伪装的。
“是的!你走吧!我不会把你咋样的,我只希望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你。
一股酸涩的东西涌上了喉头,泪水蒙住了我的眼睛,我转过了头去。
由美却也在抽泣了!她还在伪装自己吗?她为什么能够隐藏得这么深呢?一年多的风雨颠簸,她在我的心里早已烙下了深深的烙印啊!而今一切却将要化为泡影了。
“我不走,我不要离开你,绍明,如果你是一个男人那你就应该相信我。我爱你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中国人的事儿也是真的。”
“不,你撒谎,你还在骗人。因为你已经牺牲了我们那么多的同志表不记得吗?前些日子在洪山时,就是你的到来才给我们的部队惹上了大祸,好几十条人命呢!一下子都没了……”
“你说什么?你怎么能怀疑我呢?我可是什么也没做啊!绍明你是在找借口吧?”由美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这让我更加不能够忍受了,可是我无计可施。我能强硬地赶她走吗?万一真是我错了呢?
要不就去找范斌商量商量?对的,所有的事情我都要跟范斌说一说,由美毕竟还救了杏儿,我们必须要把这些事情给弄清楚了。
还是在那片小树林我找到了范斌。一见到他我就阴沉个脸说,你小子还没走啊?范斌说这就有抗日武装我上哪去啊?我就觉得你们这一块儿挺好的。我问他说你跟铁牛叔都是一路的吗?他笑着道这当然了,这还是山里人告诉我的呢!
我知道他所说的山里人是平古县委的那一帮人。全平古县的党员都在他们手里掌握着呢!
“绍明你咋的了我看你神色有些不对啊”范斌瞅着我的脸道。
我在树林里拣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我看着范斌苦笑着道:“哎我就觉得由美不应该是帮日本人做事的,今天在我家里还是她出手救了铁牛叔的女儿呢!”
范斌说:“这我已经听铁牛叔说了,他其实倒也感激由美的出手相救,可就一样,她为什么能够制止日本人的暴行呢?就这一点可以说明她本人有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宁她是日本人的特务吗?”
“这说不准,反正她要是一般人就根本阻止不了那些日本兵。”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呢?赶她走吗?”
“绍明你把她交给我吧”
“把她交给你?要杀了她吗?”
“几十条人命呢我认为她是应该受到恁罚的”
“不不,我不想这样,在所有的事实没有弄清楚之前,我真的不希望这样对她的…… ”
是的,我真的不相信洪山游击队遭倫袭会跟她有关。她是日本人不假,她救了杏儿也不假,可是她到底有什么能力能够阻止日本人呢?这个最困惑我们的问题其实关系着一个人的生死啊我怎么能够不谨慎呢?
“陈绍明,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护着她啊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你们相爱过吗?请不要忘了,你可是一个中国人,日本人手上可是占满了中国人的鲜血。”
“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再说吧”
我现在有些头痛了。我真希望尽快地把一切都弄个清清楚楚以让我从精神上尽快地解脱出来。
却在这时,铁牛叔在一边插话道:“绍明,我觉得一切都已经很清楚了,你还有啥可想的呢?”
由美是个恶魔吗?这怎么可能呢?我似乎又对自己的判断起疑心了。
我离开了树株,昏头昏脑地回到了家中。
我来到院子里,月色早已被黑云遮住,私下一片朦胧的。此时却有一条黑影一闪来到我面前。
“谁?”我喝问道。
“绍明是我,绍明他们没伤害你吧?”原来是二叔。
我摇摇头。忽又惊觉道:“谁伤害我?有人伤害我吗?”
“今天下午你去见的那些人啊!他们都是些跟日本人做对的共产党吧?”
“你跟踪我了?你今天下午看到那些人了?”
二叔点着头冷笑道:“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我说咋的”我没有看错人,他陈铁牛早晚都会生出事来,早晚有一天会有他们好看的。”
听到他的话,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二叔,他们只是些普通人儿,他们没把我咋地,你可不要瞎猜疑。”
二叔道:“你先回你房里歇着去吧!这个我心里有数。”
我不屑于再和二叔说什么,便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在经过母亲的房前时,母亲屋里却亮着灯,她还没有睡:我犹豫了一下,来到母亲房门前,我敲门进来,母亲看到我,露出些许惊喜,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睡不着娘,想过来和你说几句话。”
我无意中发现,母亲已经老了。就瞧瞧那脸上的皱纹吧!还有满奸易察觉的银丝,一切所体现在母亲身上的,都是无情的岁月和坎坷所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