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难得休整的二一八汽车队，在太阳出山的时候，已经在路上急驶着。卸去货物的车，加上军人们迫切回家的心情，跑起来就越发的轻巧了。太阳还没有升到当空的时候，那片梦幻般嫩绿的草地，就被甩在了车后。带不走的美景，属于神妙莫测的荒原，带走的只有记忆和无穷的留恋。留下的是这群无畏军人的足迹，还有永远都抹不去的车辙。
迎面而来还是像围棋琪子一样的苍茫丘陵，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汽车就像大海里的一叶小船，一会儿在谷地、一会儿在浪尖，颠簸着在前进；等到从下一个谷地出来的时候，已经跑出了几十公里的路了。
羽队长乘坐的车，还是车队的最后一个，前面几十辆车都在他的视线之内。能看到每辆车的身影，他心里就觉得踏实、愉快，心情也就随之轻松了起来，嘴里也哼唱起来《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的歌曲：“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祖国要我守边卡，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哎……”他一边唱、一边用右手不停的在给子自己打着拍子，摇头晃脑、神情并茂。
他的歌声被汽车的机器声淹没，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唱什么。旁边的小赵只管在开车，能听见羽队长在唱歌，可听不见在唱什么歌。看到羽队长一脸灿烂的表情，小赵的心情也一样的轻松，这是难得的景象。更多的时候，羽队长都是一脸的凝重；压抑的心情，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化解不开，让人看了心疼又着急。难得有今天这样的心情，小赵侧头说：“师傅、心情不错么，有什么喜事让你这么高兴？”羽队长笑着说：“高兴的事可多了，难道能回家不是喜事么？”小赵说：“回家当然是喜事了，那个不盼着回家？你看今天的车速，比哪天都快，你比我们还要多一点喜事呢。”羽队长一听这话，是话里有话；再看他坏惺惺的表情，这小子又往歪里想，就用手在他头上一捋说：“臭小子，你把车往好里开，我的事你少操心。乱宣传，小心我灭了你。”小赵笑着说：“我说什么了师傅？看把你急的；你那点事情大家都在传，我们都为你感到自豪。你要好好争取，不要让我们失望。”羽队长说：“你们知道个屁核子，哪是有力气就能使的事吗？你还小不懂，等长大了就明白，有力无处使的道理了，你就等着体会吧。”小赵不服气说：“我也不小了，你别老把我当小孩看。男女的那点事情，我们城市人比你农村人知道的多。你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要好好把握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别错过了机会就后悔。”羽队长笑着说：“这世道乱了，徒弟都操起师傅的心了，你就闭上你的臭嘴，把你心操好就行了。还该出手时就出手，出什么手？出个鸟手？你这孩子脑子里想什么呢？听着叫人有点残忍的感觉。城市和农村是有些差别，可也不能乱出手是吧？活人是有秩序的，什么年龄干什么事，不能乱来；乱了秩序，你就苦海无边。该上学的年龄，你就好好把书念，别干大人干的事。该谈恋爱的时候，你就别错过，否则，好姑娘都让别人挑去了，剩下的全是歪瓜裂枣，那亏就吃大发了。每个人的激情，不可能一辈子都有；就像开水一样，滚烫的时间就那么一阵阵，赶紧把茶泡好，剩下的就是不冷不热，你就慢慢去品吧。照你说的意思，你已经出过手了？”小赵不好意思笑着说：“我出什么手呀？我还没寻找到你那样的机会里，以后也许会有吧。按你刚才说的秩序，现在是该你出手的时候，还轮不到我。”羽队长说：“我以为你少年老成，男女之事你是我师傅呢，吓我一跳。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这么一次机会，没有人不努力。不过你别着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了。爱情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每个人都在苦苦的寻找，为何能让人生、让人死？师傅我以前没机会学习，这方面的功课很差哦。现在才接触，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小赵担忧地说：“师傅，你现在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话。我的手段和胆量你是知道的，没有我不敢做的事。现在是和平年代，一切按规矩办事，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要是我们俩出在生军阀混战的年代，你只要看上谁，用手一指，我去就给你抓来，她就是我的师娘。简单的和一一样，小菜一碟，用得着你这么费脑子吗？”羽队长一听就气得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你想当土匪？老天保佑，幸亏我们俩没有生在那个年代，否则，我让你早就害死了。哎呦！你这陕西楞娃，脑袋里咋想的，哪抢来的媳妇能叫媳妇吗？还有爱情可言吗？”小赵却哈哈大笑着说：“时间长了，自然就有了；然后再给我生上一堆师弟师妹们，哪爱情多的你都挡不住。你那么有文化，没听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吗？生一堆娃，也得几十年的时间，你说哪爱情多的漫山遍野，走路都绊脚，你还愁没爱情？”羽队长听的也是哈哈大笑，他点了一根烟说：“你小子把我当成猪了？说话没大没小。我告诉你，就凭我这一表人才，还有这学富五车的学问，不，学富五车有些吹，起码一车还是有的。在当今这个社会，找个媳妇没多大的困难。尤其我们还是汽车兵，那就更有优势了。你看我们在内的的时候，汽车一过，回头率百分之百，哪个姑娘见了我们不想嫁给我们？除非她脑子有病。社会上不是流行着一句顺口溜吗，什么听诊器方向盘，劳资干部营业员吗，这可是四大吃香的行业，我们位居第二，可牛逼到天上去了。小伙子，你把你死的愁，你不要捣乱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你还想给我帮忙呢，这事情怎么个帮忙法？你就靠边站吧。人不大，心不小，你的心和你这人可不匹配。”小赵说：“师傅，你想到哪里去了？昨天我和刘晓强在一起，是他告诉我你和他姐的事情，要不我怎么知道？”羽队长一听警觉的说：“我不信，肯定是你小子逼问刘晓强的。我可警告你，你可别惹那小子，你不是他的对手。哪小子很有个性，用好了，他能给你买命，还能成为你手中的核武器；用不好，他不仅成为你的死对头，还能成为你无法逾越的障碍。他的背景很深，就更要离得远一些。”小赵急切的说：“师傅，你怎么把我想的那么坏？我能去逼他吗？是他主动和我套近乎的。不过他说，他对你很敬佩，你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服的一个人，他愿意接受你管教。”羽队长语重心长的说：“看看，我说你没脑子，你还老是给我犟；这不又让他利用了吗？你就不想想，他为何说这些？他就是为了借你的嘴，传话给我，让我知道他对我的态度。这小子是个人精，为啥不给别人说，要说给你？我看你快成了我身边的炸弹了。你知道他现在最怕的是什么吗？他怕我不要他。只要我的态度有一点点变化，你和所有的弟兄就容不下他，他在我们这个车队还能呆下去吗？”小赵坚决的说：“那当然，他本身就不是我们车队的人，是加塞进来的，来路不正。只要他敢对你有一点点不敬，我就灭了他，管他什么来路。你也别把我不放心，我能害你吗？我们在一起，风风雨雨，流血流泪，拼死拼活的都几年了，怎么说也比他感情要牢靠的多吧？上次在沙漠瀑布上玩命的飞车，你让我第一个飞，我还不是飞下去了。我知道你心思，只要我下去了，别人就都敢飞下去了，我没有丢你的脸吧？不过，这小子，知道的事情可真多。那些元帅将军的名字，都能说上来，记得清楚得很；就连抗美援朝的时候，那些部队参战了，他都知道。按他那年龄，不得不让人惊讶。”羽队长说：“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从小就在这些人的身边生活，能不知道吗？哪里像我和你，就连公社书记的名字都不知道。生活的环境不同，阅历自然就不同了。我们是井底的蛤蟆，人家是空中的猎鹰，视野就不同，无法相比啊。不过这小子，表现越来越好，大家都很喜欢他。”小赵若有所思的说：“你把他说的这么邪乎，他有多大的来头？连你这目空一切的人都另眼相看，看来还真不一般。他不但知道的多，人也很勤快，还很有号召力呢。很多弟兄都愿意听他的话，对你更是维护。你都不知道，上次他和康海军打架的真正原因。小伙子们在一起，说的最多的话题，都是找姑娘娶媳妇的事。康海军说农村的人找城里的姑娘，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刘晓强以为他在说你，抡拳就上给了。他还说，队长是农村人，可他是骑着白马的王子，找的就是白雪公主。你再敢说队长的不是，小心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说话那个狠，把康海军给唬住了。康海军也不是饶爷的孙子，能吃刘晓强的亏吗？两个人就打了个你死我活。最后你不是罚他俩跑了五十圈车场吗？他俩的班长也让你罚的一块跑。”羽队长呵呵的笑了笑说：“我成了你们开心的笑料了，你们这帮兔崽子欠揍；等我有时间了，慢慢的收拾你们。刘晓强的脑子够用，将来肯定有大出息。我把他训了几次，他对我不但没意见，反而还更加的尊重我，不简单啊，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呀。别的人一训就犯病，这就叫没城府；可他反过来感激你，城府深得很。你以后多跟他学着点，对你会有好处的”。小赵瞪着眼睛说：“我跟他学？你让谁学去？我才不跟他学呢。小小年纪，满脑子的诡计，累不累？我还是跟你学好，坦诚、直率，干啥用不着拐弯子。活的是虽然苦巴巴的，可活的简单，也就活的自在。勾心斗角的名堂，咱们不会玩，也不想玩。就像你刚才说的，咱们现在是军人，就把兵当好。对得起身上的这套军装，对得起一日三餐国家给我们吃的粮食，就问心无愧了。”羽队长笑着说：“行啊小伙子，能有这觉悟，没有白费我的功夫，也不简单哩。一个人一个活法，癞蛤蟆另一个窝法，各有各的生存之道。这就叫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看来你和我一样，都是受苦的命。唉，有苦受，也是一种享受呀。”师徒两说话的当中，太阳已到了头顶。
“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没有尽头天苍苍，追不到天边。羽队长抬手看了表，已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上午的速度够快的，车队已到了来时遇上野马群的地方了。路上到处都是动物留下的粪便，黑幽幽的，十分的抢眼。
马群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这高原太辽阔，那么大的野马群，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有黄羊群和那认不得的野生动物，这一路过来怎么就遇不到了？难道都迁徙完了不成？这才几天啊，世事真的难料？说不定还有比抛在身后那片草海更辽阔的地方，去实现它们的梦想去了。
看到路上各种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动物排泄物，估计过去的动物真不少。按粪便的排泄时间看，没有多少时间。也许还能遇上什么动物群，可也是难说的很。羽队长示意小赵超车，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小赵把高音气喇叭一按，前车听到后，也按起了气喇叭，一声声的往前传。小赵把方向盘轻轻一拧，从前车慢下来的速度中超了过去，一直到最前头，汽车的喇叭声才传到了前头。
车队停下后，大家都从车上下来，伸腰踢腿，舒展一个上午没有动弹的身体，准备吃午饭。七八个小时的行程，没有把疲惫写在脸上。你看，他们还在打闹嬉戏，旺盛的精力，也预示着顽强的战斗力。
照在头顶的太阳，热辣辣的，大地同样是热浪翻滚。简单的吃过午饭后，不用羽队长催促，大家都迫不及待的开车上路了。要回家的心情，很是激动人心。尽管回家路很远，还有很多艰难险阻；可家再远，家在心里；路再远，路在脚下。只要不停步，每天都会缩短与家的距离。
回去的路线，也是来时的老路，熟悉而亲切。由于没有雨水和大风的侵蚀，那深深车辙还清晰可辨，所以，用不着担心走错路。走在新开辟的道路上，心里总是有一种成就感。走出前无古人走出的路，开创开天辟地第一回的壮举，在每个军人的心里，留下了不可忘却的记忆。
路是人走出来的，差别在于是谁先走出来的。二一八车队的这群年轻的军人，开辟的这条路，也许不能载入史册。但它会永远留在这荒芜人烟的高原，见证这段激情燃烧的峥嵘岁月。有此与艰难困苦和大自然搏斗的经历，青春无悔，此生无悔。
太阳偏西的时候，又一场不期而遇的壮观场面，展现在车队的面前。数千只迁徙的藏羚羊迎面扑来；扬起的滚滚尘埃，犹如沙尘暴一样，弥漫着半个天空。见多识广的汽车兵，看到这场面，已没有原来的激情，更没有大呼小叫的呼喊，只是放慢了车速，让藏羚羊从车队的两边通过。
看到车队惊慌失措藏羚羊，还不时的从车与车之间的空隙中，来回的穿梭，寻找它们走失的朋友和亲人，叫唤声乱成一片。真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这庞大的藏羚羊群让过。藏羚羊经过后的路上，到处是像黑珍珠一样的羊粪。着贫瘠的荒原，怎么能养活这么庞大的藏羚羊群？还有别的食草动物？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让人匪夷所思，不可想象。
羽队长在车里，盯着看，都看不够这难得一见宏伟场面。个个都长着犄角藏羚羊，健壮灵活；从汽车两边嗖嗖的往过飞，就像射出的子弹一样。奔跑的时候，还不时的跳跃着。它们的屁股全是白毛，就像个个都挂着个白门帘子，不知是为了好看，还是为了御寒。看到车队这庞然大物，它们想躲的远远的，可离不开汽车所占的古道，只能在离车队不远的地方通过。
它们的离去，也带走了它们扬起的尘埃。车队的前方，已没有了蔽日的尘土，可空气中依然还有它们留下的呛人气味。没有停留的车队，继续往前赶路；何处是今夜的宿营地，等待日落西山的时候，才能知道。
地当床，天当被，走到哪里算哪里；即使这些年轻汽车兵的生活，也是他们的使命。回家路迢迢，还很遥远；十多天的路程，更是遥不可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