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逃犯还真朝着连队所在的山顶跑来。在山下,他们遇到了战士们的追击,慌不择路,顺着山林跑上山来,他们哪里知道,山顶正是五十五连所在地,刘北上正拎着大斧子等在前面。
深夜,密林里有人走路,声音很大,树枝折断的声音,远远传来。刘北上听到后,立即俯下身来,仔细判断了一下,内心一阵兴奋,逃犯正向自己这里跑来,他立功的时候到了!
密林中,几个逃犯慌忙跑着,刚才冲过路口,险些被抓,他们胡乱放了两枪,跑进密林,谁知道,还没有喘口气,一个大汉拎着把大斧子,站到他们面前:“站住!还往哪跑?”
山路很窄,两边全是茂密的树木,几乎无法通行,刘北上站在当中,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借着月光,逃犯看到眼前这个人高大魁梧,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堵住了逃犯,刘北上一阵狂喜,但是手里没有枪,他有些担心,他立即大喊:“快来人,他们在这儿哪!”
为首的逃犯见了,忙说:“兄弟,别喊!行个方便!你只要放我们一马,日后青山不改,必有重谢。”
刘北上哈哈一笑:“是吗?拿什么谢我?”
“我们有钱。”那个逃犯随即拿过来一个鼓鼓的包,指着里面说,“这里面都是钱,你带我们去江边,都给你!”
刘北上把斧子一横:“哈哈,你们蹲笆篱子还发财了?八成是抢的吧?都给我举起手来,乖乖跟我走!”
旁边的一个逃犯走上来说:“二哥,甭跟他废话,他就一个人!干掉他!”
为首的逃犯手里拿着一把手枪,他用枪指着刘北上说:“兄弟,怎么样?要死要活,你说!”
刘北上把眼睛一瞪:“孙子,吓唬谁呢?告诉你们,有大爷我在这儿,你们谁也过不去!”
为首的逃犯眼露凶光,骂道:“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用枪瞄着刘北上。
刘北上冷冷一笑,说:“好啊,开枪啊!你一开枪,我们那帮哥们儿就都过来了!你打呀,有种往这儿打!”
那个逃犯正在犹豫,猛然刘北上大喝一声,冲上前,“砰”的一声,枪响了,刘北上感到肩头一麻,他一斧子扫过来,把逃犯手中的枪打落在地,随即横着一抡,打倒了为首的逃犯。
其他的逃犯见状转身就跑,刘北上扑上前,抓住了一个,按在地上,随即大喊:“快来人呀,这帮孙子在这儿哪!”
远处,乔海洋听到枪声和喊声,连忙跑了过来。
刘北上按住逃犯,渐渐感到肩头一阵阵地发热,血水涌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负伤了,但是他依然咬着牙,死死按住逃犯。
为首的逃犯爬了起来,在雪地里捡起枪,转身要跑,刘北上见了,猛然一肘把按倒在地的逃犯打昏,翻身追去,那个逃犯仓皇逃走,被树枝绊住脚,刘北上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松开!你他妈的给我松开!”逃犯喊道。
刘北上死死地抱着,不松手。
“你再不松手,老子毙了你!”逃犯拿着枪,顶住刘北上的头。
刘北上头也不抬,骂道:“孙子,你敢……”
“砰”的一声,枪响了!
刘北上浑身一震,头垂在地上,手也一下松开。
逃犯匆忙逃走,只留下了刘北上躺在雪地上。他仰面朝天,两眼望着星空,目光呆滞,脸上毫无表情,渐渐地,一股热血顺着他年轻的面颊流下来。
乔海洋跑了过来,见状大惊,忙扑到他的身上,抱起他大声呼唤:“北上!北上!”
满脸是血的刘北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空中,繁星万点,闪烁着微光。
远处,传来了枪声和战士们高喊的声音:“站住,不许动!”
刘北上似乎听到了,嘴角微微一动,眼睛慢慢闭上。
乔海洋忙把刘北上抱到爬犁上,赶往营卫生所。战士们闻讯赶来,都围在抢救室门前等待着消息。
郑红梅和大嘴连长把抓到的逃犯移交给边防站之后,也匆忙赶来。
乔海洋见了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自言自语地反复说着:“北上没事,他命大,他命大!没事,没事!”
郑红梅的心怦怦地乱跳,战士负枪伤,还是第一次,何况,是刘北上。
“你们这里谁负责?”一个护士出来喊。
大嘴连长忙应道:“我!”随即走过去。
郑红梅和乔海洋等人也忙跟了过去。
一个医生从门里走了出来,表情沉重。
大嘴连长的声音有些颤抖,问道:“医生,他怎么样?不要紧吧?”
医生看了看他,低声说:“很遗憾,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乔海洋呆住了。
“这个人送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死亡,我们只不过是做最后的努力。”医生又说。
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乔海洋看着抢救室,头脑一片空白,他不知不觉地往里走去,护士拦住他,低声说:“不行,同志,你不能进去,现在人还在手术台上,还没处理完。”
乔海洋两眼发直,轻声说:“别拦我!让我进去!我要看见他!”猛然,他悲痛地大喊起来:“我要看见他!”随即变得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一头冲了进去。
抢救室里,刘北上躺在手术台上,罩在身上的白单子满是血迹。
乔海洋不顾一切扑在刘北上的身上,抱着他:“北上!刘北上!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海洋呀!”
刘北上毫无反应。
乔海洋哭了,大声地哭起来。
一个护士要将他拉开。
乔海洋声嘶力竭,推开了护士。
护士只好默默地闪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他。
乔海洋又扑向刘北上,哭着:“北上,你起来!你他妈的给我起来呀!”
郑红梅和大嘴连长也走了进来,他们默默地看着刘北上的遗体,哭声一片,突然,郑红梅问:“你们谁有带锡纸的大前门烟?”
人群中,有人拿了出来。
郑红梅接过来,走到刘北上的身旁,拿出了一根烟,放在了刘北上微张的嘴里,低声说:“北上,你不是想抽一支带锡纸的大前门香烟吗?我给你拿来了,你抽吧!抽吧!”
乔海洋流着泪,拿出了打火机,颤抖着说:“北上,来,我给你点上!我给你点上!北上!”
火焰,慢慢燃烧,但是烟,始终没有点燃,乔海洋不甘心,又拿出了一根,自己点着,放到了刘北上的嘴里,抱着他哭着。
刘北上静静地躺着,身边是他的挚友,他自己绝对没有想到,今天,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他年轻的生命,还没有充分体验生活的幸福和快乐,就永远终止在这偏远的北大荒。
他才刚刚二十岁。
根据刘北上家长的意见,刘北上被掩埋在他牺牲的地方。全连的战士们给他修了一座大大的坟,前面竖起一块青石做墓碑,上面写着红彤彤的几个大字:烈士刘北上之墓。
刘刚来了,团里上上下下殷勤接待。但老人家内心凄凉,他站在儿子的面前,老泪横流,他没有想到,自己年轻的儿子,从北京来到这里,竟然长眠不归!
“北上啊,爸爸来看你来了!”一语未了,刘刚泪流满面,说不下去了。战争年代,他不止一次地送别战友,可是今天,白发人送黑发人,令他痛断肝肠。
乔海洋和郑红梅站在他的身边,搀扶着老人,生怕他有什么意外。
老人不再说了,他慢慢走到墓碑前,用手抚摸着儿子年轻的照片。照片上,刘北上爽朗地笑着,眼睛明亮,牙齿很白,他长得很像刘刚,是家里最小的儿子。
“你们走吧,我想静静地在这儿坐一会儿!”老人低声说。
乔海洋和郑红梅连忙走开,站在远远的山顶,看着老人。
刘刚坐在刘北上的墓碑前,点燃了一根烟,放在了儿子的遗像前,然后静静地坐着,似乎在心里和儿子进行着对话……
禁闭室里,郑红梅推开门,走进来,静静地环顾着屋里的一切。
这是刘北上最后住过的地方,床铺上堆放着他的行李和自己的那床毛毯。
桌上,摆放着刘北上写了一半的检查和吃饭、喝水用的饭盒,郑红梅慢慢地把东西都收起来,准备交给刘刚。当她拉开抽屉的时候,她发现了刘北上写的那封还没有寄出去的家信,忍不住拿起来看着:
“爸,您好!信收到了,关于让我参军的事,我想了几天,还是决定不去了,因为,我还是觉得离不开北大荒,舍不得这里的战友们!爸,替我谢谢王叔叔,也谢谢他的好意,我知道他的女儿很优秀,但是,我不能和她建立恋爱关系,因为我在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意中人,她叫郑红梅,是我的老同学,虽然现在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公开,但是,我心里很喜欢她,我知道,她也会喜欢我!爸,下次你买两瓶雪花膏寄来,我送给她!”
郑红梅看着,手颤抖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刘北上的心中,早有自己!可他为什么没有和自己说,没有说啊?!
她的眼泪忍不住哗哗往下流,猛然拿着信冲出门外。
白桦林里,郑红梅发疯似的跑着。她来到刘北上的墓前,一下扑到坟上,两手抓着坟上松软的泥土,脸紧紧贴在墓碑上,哭喊着:“北上!我爱你,我爱你!北上,你听见了吗?!”
空旷的密林中,回响着郑红梅的喊声。这位年轻姑娘人生第一次的爱情倾诉,没有人能听见,只有蓝天、白雪和这巍峨的高山。
刘刚要走了,乔海洋来送他,满眼是泪。
“孩子,别哭!挺起胸来!”刘刚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现在还写曲子吗?”
乔海洋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有才华,就不要放弃,你不是为别人写的,是为你自己,为你对战友和这片土地的感情!你们这代人,应该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刘刚的话,让乔海洋内心震动!他感到热血在胸中沸腾,是啊,这代人,历经风雪,应该在历史上留下他们独特的印记!
一轮红日,跃上东山。在刘北上的坟前,乔海洋用他那双伤残的手,拉起了小提琴。
弯曲的手指在琴弦上不断滑动,奔放的旋律尽情舒展,乔海洋看着一望无际的雪原,感到天风浩荡,似与他的琴曲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