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兵学员上大学需要群众推荐、领导审批这两个关键环节。过去连里走了几个,都是政治表现好,群众关系不错,又让领导喜欢的人,乔海洋自感不是那样的人,但在众人的逼迫下,他还是报了名。
和他一起报名的还有范学东,他也会作曲,早就渴望上大学,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而且,他会制订一系列的行动计划,一步步地接近目标,直到实现。
这天,他来到团部,找到宣传股的张股长,见面就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根人参。
“股长,您看,上次您让我帮买人参,我给您拿来了!”
“哦,是长白山的老人参吗?”
“没错!我托人从山里拿来的!”
张股长高兴地说:“哎呀,太好了,我爱人身体不好,就缺这个补补气!多少钱?”
范学东一笑:“这是我的一个亲戚的,听说我要,就给我了!没花钱!”
张股长连忙说:“那可不行,我不能白要!”
“那好,您就给十块钱吧!”范学东爽快地说。
“十块钱?不可能这么便宜吧?”
“山里人没见过钱,给十块钱就行了!”
张股长疑惑地看着他,说:“真的?”看了看人参,又看了看范学东,“小范,你可别蒙我?”
“您看您说的,您和我是什么关系?我能蒙您吗?”
“不,我的意思,是不要让你吃亏,为难!”
范学东笑着说:“不会!张股长,本来我是想送给您的,可是我知道,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了您也不收,干脆,就卖给您!您放心吧!”
张股长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就先收下了!”随即掏出了十块钱,给了范学东。
范学东接过钱,揣到兜里,又问:“股长,我问您点事!”
“你说!”拿了这根大人参,张股长的态度十分热情。
“听说这次中央五七艺术大学给了咱们团一个招生名额,是吗?”
张股长一愣,看着范学东:“你哪来的消息?”
“兵团部!”
“兵团部?谁告诉你的?”
范学东故作矜持地:“这次到兵团部演出,我和宣传部的王部长认识了,他对我挺关心,是他打电话告诉我的!”
张股长愣住:“哦,是王部长告诉你的?!”
“他让我来问您!”范学东特地加重了语气。
“是吗?”张股长当然知道王部长,那是他的老领导。
“有这件事吗?”范学东接着问。
张股长只好实话实说:“是有一个名额!不过,是戴帽下来的,人家点名要的是乔海洋!”
范学东一愣:“什么?乔海洋?”
张股长点点头:“当然,人家也说了,还是要群众推荐、领导审查决定!你问这个干什么?”
范学东看了看他,说:“不瞒您说,我想去!”
张股长闻言愣住。
中央五七艺术大学来团里招生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许多人都预测是乔海洋,但也有人说乔海洋不行,因为他在和樱桃谈对象,要结婚,结了婚的兵团战士就没有资格报名了。
从尚菲菲的嘴里,樱桃知道了这个消息。听说结婚会影响乔海洋去上学,她立即决定,推迟婚期,等乔海洋上完大学再说。
“那得去几年哪?”赛牡丹担心地问。
“不知道,咋的也要三、四年吧!”樱桃说。
赛牡丹急了:“那可不行!樱桃,你可别傻!这北京这么远,他去三四年,还回得来呀?要去,也得先成了亲再去!”
“可结了婚,人家就不要他了!”
赛牡丹为难地:“那可咋整?”看了看樱桃,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我就是想让他有出息!”
东北姑娘爱起人来一根筋,只要对乔海洋好的事,樱桃绝对义无反顾地去做。她的爱,坦诚、无私,无任何附加条件;只要对爱人有好处,哪怕割自己的肉也心甘情愿!她的爱,炽热、强烈,不会被任何事物阻拦,哪怕前面荆棘丛丛,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大步前行!
范学东的活动一直没有停止,他认准了方向,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他根本不会顾及别人如何看待和评价自己,旁人的议论在他心里一钱不值。你说你的,我干我的,脸皮权当树皮,硬邦邦地贴在脸上,风雨不透。
该找的人他都找过了,只剩下一个政委冼大牛×,他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团部的大门。
冼大牛×正在看文件,范学东一声报告走进来。
“小范啊,有什么事?”冼大牛×问。
范学东忙笑道:“政委,我听说中央五七艺术大学给咱们团下了一个招生指标?”
冼大牛×一愣:“噢,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连有不少人是北京文艺界的子女,他们的信息灵通得很。”
“没错,有这回事。”冼大牛×站起来,倒了杯水。
“听说是作曲专业?”范学东凑过去问。
“是啊,你说这作曲咱们团有谁会整?也就是你和乔海洋!”冼大牛×端着茶缸走回来,看了一眼范学东,说:“小范啊,你什么也别说了,我明白你来的意思,这件事团党委还没有研究,你安心工作,我个人认为,你和乔海洋都有机会。”
范学东一个立正,挺着胸脯说:“您放心,我一定安心工作。”说着,从厚厚的棉袄里掏出一本书,放在了冼大牛×的桌子上,“不过,有一个新的情况,我得向您反映!”
冼大牛×一怔:“什么情况?”
“您看,这本书!”
冼大牛×拿过来看着。
范学东表情严肃地说:“这是一本资产阶级文艺理论家写的有关作曲的书,是一本大毒草,报纸上早就批判过!可是,现在有人把这本书带到了咱们革命部队里来,自己看不说,还四处传播,宣扬资产阶级的文艺观点,影响非常恶劣!”
冼大牛×一愣,问道:“谁这么大胆子?”
“乔海洋!”
这本书是范学东从乔海洋那里偷来的。那天他路过马号,见屋里没人,进去看了看,见到桌上放着这本书,如获至宝,连忙拿走,今天交给了团政委。
冼大牛×不懂作曲,可是懂政治,听说是大毒草,不敢怠慢,仔细地翻看着。
范学东又添油加醋地说:“我最担心的是,乔海洋受资产阶级思想的毒害这么深,即使是上了大学,也写不出我们工农兵需要的好作品来!相反还容易出毒草,到那个时候,他自己犯错误不说,还会连累我们兵团,到底是我们经过审查,把他保送上去的!”
冼大牛×听了,微微一愣,低头沉思。
“政委,在送什么人上大学的这个问题上,您可要慎重啊!”范学东的话说得很重,字字砸在冼大牛×的心上。
忽然,冼大牛×把书往桌上一扔,抬起头来,对范学东说:“小范啊,你也别说了!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来找我谈的动机,我也明白!不瞒你说,这个指标是戴帽子下来的,校方的意思,是想让乔海洋去,但也没有明说,究竟让不让他去,一是要看群众推荐,二呢,组织上也要审核把关!你不必担心,团党委自然有团党委的考虑,我们会考虑被推荐学员的政治思想和一贯表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政委,我相信组织,相信团党委!”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
范学东一个敬礼:“是!”转身走出去。
不久,团里正式通知五十五连,让全连指战员进行推荐,到底谁有资格上大学。群众投票结果,乔海洋的票数大大高于范学东,第一回合乔海洋赢了。
但范学东心里有底,他相信,自己在团政委面前那把火,不会白烧。
然而,他想错了。冼大牛×就是冼大牛×,他不会被一本书给吓住。
在团部会议室,“啪”的一声,冼大牛×把那本作曲理论书摔在桌子上。
“就是这本书,你看看吧!”冼大牛×对张股长说,“我做过调查,这本书是有些问题,可是也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严重,这里面讲的还是基础知识嘛!当然了,他所宣传的是资产阶级思想,我们批判地对待就行了!我们不能因为谁看过这本书,就说这个人也是资产阶级,这是形而上学嘛!”
张股长不能白拿范学东的人参,忙说:“可外面传得很厉害,说这是本大毒草,乔海洋是有意传播!”
冼大牛×一摆手:“乱弹琴!他一个小青年,知道什么?不过是为了学点东西!从家里拿来了这本书,现在没有别的作曲方面的书,他不看这个看什么?有意传播?他传播这个干什么?有什么好处?再说,向谁传播?有几个懂作曲的?你懂吗?”
张股长摇了摇头。
“真是,听风就是雨,也不动动脑子!”
张股长看了看冼大牛×,问:“那我们让谁上大学?是范学东还是乔海洋?他们连里推荐的是乔海洋,可营里给否决了,又推荐了范学东!说乔海洋在连里谈了对象,准备结婚!”
冼大牛×想了想,说:“这件事我们要开会研究,不能轻易作决定!这关系到一个同志的前途,也关系到全团的荣誉!你要知道,全团人的眼睛,都看着我们呢!”
樱桃听说营里以自己要和乔海洋结婚为由,否决了连里的推荐意见,二话不说,立即奔了团部。
那天,正好下雪,樱桃深一脚、浅一脚地顶风走了两个多小时。
而此时,范学东又来到冼大牛×的面前,想给他送些礼,不料,却被冼大牛×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你还干不干工作了?一天到晚地往我这儿跑?想干啥?还给我送什么烟,送什么酒?”冼大牛×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烟和酒,“你以为凭这点东西就能把我给收买了?你也太小看我冼宏韬的政治思想品质了!”
范学东低着头:“政委,我错了!”
冼大牛×眼睛一瞪:“我告诉你,就凭你这个态度,这种作风,就是你能去,我也不让你去!”
范学东急抬起头,哭丧着脸说:“政委,您、您别……我是一时糊涂!我、我……”说着扬起手来,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冼大牛×冷冷一笑:“真是!你还是个党员,还是个指导员,连战士都不如,你看看人家乔海洋,踏踏实实地就在那儿养马,我这儿一趟也没来过!人家怎么那么相信组织,相信领导啊?哪像你,拎着酒瓶子四处送礼,你有钱了是不是?你有钱好啊,你给全团的干部战士每人送一瓶酒,一条烟!把人情都给买下来!”
范学东住不住了,忙站起来说:“政委,您别说了,我把这东西拿回去!”
“别,你别动,放这儿!”
范学东一愣,不解地看着冼大牛×:“政委,您这是……”
冼大牛×不动声色地:“开团党委会研究的时候,我把这东西拿上去,就说你给我送的礼!”
范学东像被针扎了一样,忙说:“别别,政委,您就别让我丢人了!”忙把烟和酒收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就在这时,门猛然打开,樱桃冲了进来,她进门就喊:“政委,我有事找您!”
冼大牛×一愣:“樱桃,你怎么来了?快坐!”
“我不坐!我就是问问您,乔海洋能上大学吗?”
冼大牛×愣住,看了看她,又看看范学东,笑了起来,说:“嘿,我刚才还夸他呢,怎么这么会工夫就有人来为他说情了?”
范学东神态轻松起来。
冼大牛×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说道:“好,你先说说!乔海洋凭啥要去上大学?”
樱桃立即答道:“他会写歌!”
“会写歌的不只是他,还有别人!再说,不会的人,也可以学嘛!上学,不就是为了学的吗?”
樱桃想了想,又说:“他人也好!”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他!”
冼大牛×笑了:“你了解?你有我了解吗?”
樱桃嘴一抿:“我就是了解!我知道,有人说他的闲话,说他要和我成亲了,拿这个当理由,不让他去上学!那是胡说八道,我们根本就没有打算成亲,你别听别人瞎咧咧!”
范学东猛然站起来,说:“樱桃,谁让你擅自闯进来的!干扰团领导的工作,快出去!”
樱桃看了看范学东:“哟,这不是范指导员吗?咋了,你也来找政委呀?还带了一个包,里面是啥呀?让我看看!是不是准备给政委送的礼呀?”说着上前要看。
范学东忙拦住,说:“你别乱动!”
樱桃笑着看了看他:“看把你吓的!心虚呀?我还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给政委送的是啥礼?!”
冼大牛×笑着站起来,说:“樱桃,你放心,谁送礼我也不收!至于让谁去上学,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这要经过团党委讨论决定!现在还没有决定呢!”
“营里不是把他给拿下来了吗?”
“营里拿下来,可团里还没定呢!你先别急,先回去!好不好!”
“真的?你没骗我?”樱桃认真地看着他。
“什么话?我这个团政委,能骗你吗?”
樱桃笑了:“那好!我回去告诉乔海洋去!”
“樱桃!”冼大牛×又叫住她,“你和乔海洋不打算结婚了?”
“不结!我等他,等他学完了回来,再结婚!”樱桃干脆地说。
冼大牛×笑道:“你的态度还挺坚决!好吧,你回去转告乔海洋,让他安心工作,至于让谁去上学,领导会作出决定的,但不管是什么决定,他都要坚决服从!”
樱桃猛然举手敬了一个不大标准的军礼:“是!”然后一笑,说:‘那我走了!”
冼大牛×摆了摆手。
樱桃走出去。
冼大牛×笑了笑:“这丫头!”抬头看见范学东,脸又拉了下来,说:“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回连队去!”
“是!我就走,就走!”范学东忙拿起那个包,像个贼似的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