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被师长用小车送回来了!一时,这个消息传遍了三连。不少人来到老车家,围着樱桃和赛牡丹问这问那,把樱桃当成英雄。
晚上,赛牡丹把乔海洋、刘北上、楚聚杰等人叫来吃饭,众人坐在炕上,喝酒庆贺。桌上摆满了菜,粗瓷大碗里盛着蘑菇炒肉片、白菜炖豆腐,樱桃又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猪肉炖粉条走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刘北上喊了一声:“赛姨,别忙乎了,菜够了,过来喝酒吧!”
厨房里传出赛牡丹的声音:“哎,知道了,你们先喝着,我就来!”
刘北上把酒拿过来,说:“樱桃,你也喝点!”
“不,我不喝了!你们喝吧!”樱桃笑着说。
“那不行!你今天必须喝点!”刘北上倒着酒,“你单枪匹马,闯入师部,面见师长,大义凛然,取得告状大捷,怎么着也得敬你一杯!是不是海洋?”
樱桃笑了笑,乔海洋拿起碗来,说:“看你说的,就跟打仗似的!”
“这就是打仗!你以为呢?”
“那好,樱桃,来,咱们先敬北上和聚杰一杯,要没有他们帮忙,你去不了龙镇!”乔海洋把酒碗端到刘北上面前。
“哎!”樱桃应着。
刘北上笑起来:“嘿,海洋,你还没娶人家呢,别闹的跟小两口似的!还咱们咱们的,怎么着,我们哥俩儿倒成了外人了?”
乔海洋忙说:“得,算我说错了!行了吧?来,大家一起干一杯!”
众人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樱桃回来的消息,大嘴连长也知道了,晚上在家里喝闷酒。王玉芬一巴掌拍在炕桌上,怒道:“我不服,凭啥呀?这是咱家的私事,他师长咋了?哦,管天管地还管着老百姓娶媳妇了?”
王玉贵也在一旁嘟囔着:“就是,说好的去北京的,都看见火车了,咋又不让去了?”
大嘴连长说:“人家樱桃没去,你去干啥?”
王玉贵说:“我还想去看看北京的天安门呢!”
大嘴连长一撇嘴:“你干脆说想去见毛主席得了!”
“那也备不住,兴许,走在街里就碰见了!”王玉贵傻呵呵地说。
“你以为是咱这疙瘩,就巴掌大点的地方,说碰见就碰见了?”大嘴连长怒道,“那是北京!你还想见毛主席,知道毛主席住哪呀?”
“咋不知道,我早就打听了,就住在天安门城楼里!”
王玉芬忙止住王玉贵:“行了,你就别瞎咧咧了!”转头对大嘴连长,问道:“你说,这事咋办吧?”
“还能咋办?退婚!”
“退婚?那不行,咱都给了彩礼了!”
“啥彩礼呀?不就是几块布料子,你买的还是处理品!”
王玉芬急了:“咋是处理品了?那可是好料子!你看那面子,大花一朵一朵的,好几种颜色呢!”
大嘴连长也急了,眼珠子一瞪:“啥颜色也不行了!人家要退婚,就得退!”
王玉芬站了起来:“我就不退,看他们能咋的?我告诉你边林江,豁着你这个连长不当,我也得把樱桃娶进门来!”
大嘴连长一拍桌子:“你敢?!”
王玉芬毫不示弱:“你看我敢不敢,栓子是我儿,这个家,我做一半的主!”
大嘴连长看着王玉芬,王玉芬怒视着他。
大嘴连长一跺脚,生气地说:“好,好,这个家,你做主!我走!”说着走到炕上卷起一床被子,转身就走。
王玉芬一愣,忙问:“哎,你干啥去?”
“回连队!”
王玉芬上前拉住他,说:“这么晚你回连队干啥?要走,你明天走!”
大嘴连长猛然转过身来,对王玉芬说:“这个家,我一宿儿也不想呆了!”
王玉芬急起来,喊道:“你干啥玩意儿?不过了?”
“不过了!”大嘴连长说完走出去。
王玉芬猛然拍着大腿喊道:“边林江,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可都是为了咱们小栓哪!”
大嘴连长头也不回,一摔门走出去。
在老车家,刘北上喝得有点醉了,赛牡丹还在灌他。东北的女人能喝酒,尤其像赛牡丹这样走南闯北的人,刘北上哪里是她的对手。
“不行,赛姨,我不能喝了!再喝就醉了!”刘北上拿着碗躲着。
赛牡丹的脸也有点红,她高兴地说:“醉了怕啥的,你们就住在你赛姨家!”
刘北上忙说:“不行,我们有纪律,得赶回连队!”随即向后面喊道:“海洋,在哪呢?咱们该走了!”
小柴房内,炉火通红,火苗跳动。
乔海洋和樱桃坐在炉膛前,相互依偎着。
“海洋哥,赛姨说了,明天就找他们退婚去!把彩礼也还给他们!”樱桃低声说。
乔海洋笑着点了点头:“就是!早点给他们,赶明儿我给你买新的!”
樱桃笑了笑,问:“你给我啥?”
“你想要啥?”
“我啥也不想要,就想要你这个人!”
乔海洋笑了,抱着她,说:“回头我跟我爸说说,我爸肯定高兴,没准给你买块上海牌手表呢!”
“我不要,戴它干啥?”
外面,刘北上又喊道:“乔海洋,该走了!”
乔海洋应道:“哎!来了!”转头看看樱桃,说:“我该走了!”站起来。
樱桃依依不舍地:“你啥时候还来?”
“我一有空,就来!”
樱桃猛然抱着他亲了一口,二人走出去。
自从受了师长的批评,冼大牛×就把气撒在了边林江身上,让边林江写检查。可是,你让边林江拉大锯行,让他握笔写字就跟让猴子绣花差不多,好几天才写了半张纸,送到团部,冼大牛×看了就给边林江打电话:“边大嘴,我跟你说,你的那份检查不行,再写一份,要深刻一点,别把责任都推到你老婆身上,听到没有?另外,也别来不来就离婚,离婚就能解决你的思想问题了?乱弹琴!”
边林江接到电话,神情沮丧,在连部闷头坐着。范学东听说他的检查又没通过,幸灾乐祸地说:“政委还是爱护你的!要不然,像你这样的错误,早就让你停职反省了!”
大嘴连长白了他一眼,说:“以后还不知道咋处理呢!”
范学东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带着开导的口吻说:“老边,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还是要相信组织。关键你要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找原因,把思想根源找出来,做深刻的检查!争取早日进步!”
大嘴连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团里搞歌咏比赛的排练,没有好好地跟你交流思想,要不然,你的检查不会不通过!”范学东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又说:“好了,你慢慢写吧,连里的工作你就多费心,马上就要到兵团部比赛了,我不得不忙!哎,没办法!现在这是咱们团的头等大事!”
大嘴连长点点头,说:“好,你去吧!”
范学东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桌上拿起了一本字典,说:“对了,这儿有一本新华字典,你有什么不会的字,可以查查!真有什么解不开的思想疙瘩,打电话到团部找我,我帮你解开!”说着把字典递给他,走出门去。
大嘴连长看着他出去,猛然把字典拍在了桌上,骂道:“你帮我解开个屁!我有什么思想疙瘩?我看你脑子里才有个大疙瘩哪!哼!不就是去唱个歌吗?咋就把你小子牛成这个熊样了?!”
范学东在团部排练节目倒不是吹牛,他每天来到食堂大厅,召集好合唱演员,进行排练。他挥舞着双臂,神采飞扬,精神状态十分亢奋。
合唱团的战士们在他的指挥下,也一个个像打鸣的公鸡,站得笔直,伸直了脖子,引吭高歌:
沿着田野,走过群山,
英雄的队伍阔步向前。
一腔报国热血,
一颗忠心赤胆。
告别母亲,告别故乡,
踏上屯垦戍边的前线。
啊——我们是一支光荣的队伍,
我们是英雄的建设兵团。
一手持枪去战斗,
一手持锄来生产。
毛泽东思想哺育了我,
不怕牺牲,奋勇向前!
歌词写得不错,就是旋律总听着有些耳熟。宣传股的张股长忍不住,跟范学东说了这个问题。
“小范呀,这是你创作的新歌?”张股长问。
“是啊?”范学东答。
“我怎么听着跟乔海洋写的那首差不多呀?”
“哦,我吸收了一点他的东西!就一点!”
张股长怀疑地看着范学东:“不止吧?这政委知道吗?”
“知道!是他把乔海洋的曲子给我的!”
张股长想了想,不再说什么,但是心里,暗暗为乔海洋鸣不平。
乔海洋回到连队养马,重操旧业,每日过得挺安闲。樱桃一心盼着赛牡丹退掉大嘴连长家的彩礼,和他们彻底了断。这天,她从猪号下班回来,走过油坊,刚拐过弯来,就被王玉贵和两个男人蒙头盖脸地用麻袋套住,然后生拉硬拽地按在了爬犁上,慌忙离开。恰巧,被来油坊拉油的郑红梅看见,连忙赶着爬犁跟下来,直到霍尔莫津东南方的富丽屯。
富丽屯是王玉芬的娘家。她是从这里嫁到三连去的。这里,不是兵团的属地,归当地公社管,因此,王玉芬把栓子也带到这儿,想霸王硬上弓,让栓子和樱桃当晚成亲,把生米煮成熟饭。
东北的老娘们儿敢想敢干,为了儿子能娶上媳妇,啥都能豁出去!眼看樱桃和乔海洋越走越近,王玉芬一跺脚,才想出了这一手。
郑红梅看到樱桃被抓进了一间农舍,并没有张扬,而是迅速返回连队,给团部打了个电话。
“什么?他们把樱桃抓走了?”冼大牛×一听就急了,忙问:“在什么地方?好,好,我马上去!”说完挂上电话,转身大喊:“通信员,备车!”
当天晚上,在王玉贵的家里,樱桃被五花大绑地捆着,躺在炕上。王玉芬坐在旁边劝着:“你看你,还瞎闹啥?我跟你说,你告状也没用!我们和你爹是定过亲的!这姑娘大了,就要嫁人,嫁给俺家小栓有什么不好?他现在病也好了,人家医院的证明都开来了,就是受了点惊吓,没啥!他人老实,不爱说话,当初你爹就是看中这些,才把你许给他的!再说,我和你高大叔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进了门,我们还能委屈你?孩子,快别闹了,听话,这门亲是你爹生前定下的,我们要是不把你娶进门,也对不起你爹呀!”
樱桃一句话不说,她自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如果王玉芬强要自己和小栓成亲,她定要拼个鱼死网破。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狗叫声。
王玉芬忙警觉地站起身:“谁呀?”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撞开。
冼大牛×带着几名战士和郑红梅闯了进来。
王玉芬见了一愣,忙迎上来,笑着说:“哎呀,政委,您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王玉贵带着几条彪形大汉,各自手持猎枪、木棍跑了进来,往门口一站,喝道:“干啥?要干啥?!”看到冼大牛×,一下都愣住。
冼大牛×看了看他们,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他们手上的家伙,说:“行啊!装备得不错啊!咋的?想打仗啊?那跟我说说,你们是想干掉我这个政委呀,还是想干掉他们呀?”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几个战士,“要不,你们就一对一的比试比试,看看是我特务排的人厉害还是你们厉害?”
王玉芬忙上前笑着说:“哎呀,大政委!您别吓唬他们了,他们哪知道是您来了?要是知道是您,他们哪敢进门呀?”说完对王玉贵等人呵斥道:“还不站一边去!”
王玉贵等人忙靠后站了站。
郑红梅见到樱桃被绑着,立即上前给她松绑。
王玉芬见了,忙说:“政委,您快坐!您看看,这屋里不干净!也没收拾!”说着扫了扫炕,转身对冼大牛×说:“对了,我正要去请您哪!”
“请我干啥?”冼大牛×问。
“喝喜酒呗!俺家小子办喜事,能不请您吗?”
“办喜事?你这像办喜事的吗?”冼大牛×指着樱桃说,“我看是绑票呀!说,你哪来的这么大胆子?敢抢人?”
王玉芬急忙分辩:“我、我没抢人!我是接俺家的媳妇!”
“谁是你家的媳妇?”冼大牛×问。
“就是樱桃啊!”
樱桃猛然从桌上拿起了一把剪刀,握在手中,怒视着王玉芬说:“我不是你家的媳妇!你要是再逼我成亲,我就死给你看!”说着把剪刀对着自己的喉咙。
冼大牛×见了忙说:“樱桃,快把剪刀放下!”
樱桃没有动。
冼大牛×又说:“我来了,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郑红梅走上前去,慢慢地拿过了剪子。
冼大牛×看着,眼睛也有些湿润,他叹了口气,说:“没想到啊,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在今天这个年代,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当政委的,心里有愧呀!孩子,你放心,有我这个团政委在,就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我用头顶上的这颗红星向你担保!在恋爱婚姻问题上,你完全自己做主!”
樱桃的眼泪流了下来,猛然扑到冼大牛×的怀里:“政委!”
冼大牛×眼里也含着泪,拍了拍樱桃的肩膀,说:“孩子,我对不起你啊!”说完擦了擦泪,转身对战士说:“把她带走!”
战士上前把樱桃扶过来。
冼大牛×转回身又对王玉芬说:“王玉芬,你听清楚,你非法囚禁他人,犯了国法,我作为团里的一把手,不能不管!现在,我先把她带走,你的问题,回头再处理!”说着冲战士一挥手:“走”!
战士们刚要带樱桃走,王玉贵手持一把砍刀上前拦住,骂道:“谁敢把人带走?我这把刀可不认人!”
冼大牛×见了,冷静地说:“咋的?你还要拼命啊?就凭你,也敢抗拒我的命令?”
王玉贵倔强地:“我就敢了,咋着?什么鸟命令,这是我姐家的私事,谁也管不着!”
冼大牛×猛然从腰里拔出手枪,一下子抵在了王玉贵的脑门上:“你再敢说一句,老子崩了你!”
王玉贵顿时傻了眼,吓得脸色苍白。
王玉芬见了,“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死死抱着冼大牛×的腿不撒手,哭爹喊娘地嚎起来:“我的娘哟,我可活不了喽……我的媳妇生生要让你们抢走了!我们可怎么活呀?”
冼大牛×被她缠住,急得脱不开身:“你松开!你给我松开!”
正在这时,从门外冲进一条汉子。只见那汉子不由分说,上前冲王玉芬就是一记大耳光!
王玉芬被打蒙了,好半天才认出打她的人竟是自己的丈夫边林江。
边林江骂道:“你这个丧门星,竟敢背着我把人给绑来,你反了天了!”
王玉芬也急了,喊道:“边大嘴,你敢打我?老娘跟你拼了!”说着,扑过来与边林江撕扯起来。
冼大牛×见状,皱了皱眉,对战士一摆手,带着樱桃走出去。
那天晚上,王玉芬和边林江打了一夜架。
樱桃被送回连队,第二天,冼大牛×叫来边林江,来到赛牡丹家,接受退回的彩礼,并在退婚书上签字按手印。樱桃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急忙拿着退婚书跑出门去,她要告诉乔海洋,告诉他自己现在是个自由的人!
乔海洋闻听这个喜讯,忍不住抱起樱桃,转了好几圈,他感到,北大荒的天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明朗、这么开阔。
彩礼退回来了,放在桌上,王玉芬看着伤心。
“行了,哭啥呀?”大嘴连长劝道,“人家把彩礼也都送回来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要不是我一个劲地给政委作检讨,你早就被抓起来了!”
“把我抓起来更好,省得我家里外头两头受气!”王玉芬擤了把鼻涕说。
“你受啥气了?”
屋里,栓子忽然探出头,看看他们,慢慢蹭出来,走到王玉芬的面前,说:“妈,我饿!”
王玉芬看着他,一下抱住他,流下泪来,说:“我的傻儿!光知道吃,你媳妇都没了!”
栓子神情木然。
大嘴连长忙说:“谁说没了?赶明儿把病治好了,我再托人给他说一个!”
栓子看了看他,忽然说:“我要治病,吃药!”
大嘴连长一阵心酸,应道:“好,好,治病,吃药!吃了药,病就好了!等爹再给你说个媳妇!”
樱桃的事情有了结果,让乔海洋内心舒畅,在马号里整天哼着小曲,干活也觉得十分轻松。这天,他正在给马饮水,刘北上拿着一份《兵团战士报》匆忙走来,见面就喊:“你看看,这上面登了你的歌,可作曲是范学东!”
乔海洋一愣,忙拿过来看,见上面刊登了一首名叫《雪原战歌》的歌曲,在全兵团歌咏比赛中得了一等奖,这首歌和自己创作的《边关之歌》非常相似,只做了一点点的改动,但换了歌名,作曲也成了范学东。
“这不是剽窃吗?那范学东太不是东西了!”刘北上愤愤地说。
乔海洋看着报纸,忽然一笑,在他的心目中,这首歌并不怎么样,没想到在歌咏比赛上能得奖,虽然范学东剽窃了自己,但能得奖,也说明自己作曲的能力得到认可。至于作曲的署名是谁,他看得并不重。何况,他现在心情很好,不想被这件事破坏情绪。
“我不是来养马了吗?”乔海洋笑了笑说,“范学东接着干,现在得了一等奖,当然写他的名字了!你没看见,总指挥还是咱们政委呢!”
“那也得有你的名字啊,曲子是你的!”
“无所谓,我不在乎!”乔海洋一笑,“就一首破歌,没什么了不起的!”
在乔海洋的心中,一首歌的确占不了多大的分量,他要写更大的作品,类似交响乐那样的东西。看着北大荒的原野山林,经受着北大荒的风风雨雨,他的内心常有情感冲动,具体是什么东西,他说不清楚,但是他要写,要宣泄自己的情绪。
“这是政治荣誉,你懂不懂?”刘北上打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