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大师见兰羽半晌沉默不语,疑惑道:“可是怕雾隐保护不了你?这你自可放心,雾隐的功夫是我亲自教导,天下能打过他的怕是五根手指都能数过来······”不等大师说完,兰羽已急声道:“大师,绝非如此!只是,”咬咬牙又道,“只是据大师这样说来,我本知那李公子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倒是我间接害了他。既然如此,那莫府本是深潭虎穴,我又怎能让他为我豁出命来?还是让大师······”话未说完,却听到一道嘶哑得似乎并非人类可能发出、仿佛是溺水之人已声嘶力竭再也无法出声的话音:“我从未怪过你。”兰羽讶然,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便是那自进屋来便一直未发声的雾隐说的,他的喉咙也被伤到了!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大师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了一阵,只无奈地摇摇头,与兰姑比了个手势,率先离开了。兰姑也紧随其后,临走时贴心地关上了门。
雾隐见二人已走,这才转向兰羽,眼中似有温柔的笑意一闪而过,续而一片清明,又以那沙哑的嗓音说道:“你可是在愧疚?”见兰羽点头,他的目光越加柔和:“你不必太过介怀,当年我会受此磨难,想必是上天给的劫数。现在想来,若非有那次经历,我便可能不会与大师相见,今日更不会再一次遇见你。古语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看来不假。”兰羽只怔怔地看着他:“你如今说出这番话来,我很感激,可你并没有要助我的理由。”雾隐听此,目光似不自觉地闪了闪,随即坦然道:“当年你二话不说便与我银子救急,如今你有难,我既然知道了,如若再不帮助,绝非君子所为。”兰羽听到他这诚恳的一番话,心中如久遭干旱突逢一阵甘霖,又如寒寒冬日里一个温暖的火炉突然出现在眼前,免不了感动一阵。在丽华苑中,她看得最多、学的最多的,便是人要想生存下去,须得抛下别人,自力更生,经过这么多人情冷暖,她晓得这世上最不能信的,便是人心。而今日雾隐的出现,却是在她心中埋得最底层的坚冰上撒下热情的种子,令她相信:这世上还是有以真心换真心的,这让她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不欣喜?她捂着嘴,在这六年里,第一次顺着自己的心意,将多年来的委屈,伴着泪水痛痛快快地流了出来。不过想来雾隐并不擅长应付这类情况,他看着兰羽哭了,第一反应竟是手足无措,但见他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儿对策,只好俯下身子真诚地说:“师傅教导我,一个人哭泣,最本质的原因是他失去了精神的寄托,而人最本质的精神寄托就是物质,人所需的最本质的物质则是粮食。你既然哭得这么伤心,想来一定是饿得狠了吧,转眼看已经黄昏,确实该吃饭了,别急,我这就把兰姑叫进来给你端饭吃。”
本来雾隐的声线就不适合说这种话,再加上他一本正经的“本质论”,倒是颇具喜感。兰羽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听到这样的话,忍了一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悟得彻底!”雾隐还以为是在夸他,眼神中竟透出一丝难为情,只摆摆手道:“过奖了,过奖了。”兰羽忍住再笑出来的冲动,在雾隐惊喜的目光中故作正经道:“既然隐公子你这么有心,那么你便跟着我吧,这样一来你欠我的二十两银子及这六年来的利息就一笔勾销了。”雾隐急忙地点头,这件事,就此罢了。
说来弘治大师的时间掐得也准,这边二人的气氛刚缓和下来,大师就推门入了进来,兰羽见大师进来正欲拜谢,大师已将其托起:“不必多礼。”说着又严肃道:“我方才听兰姑施主说,你们打算在这个月初八进入莫府?”兰羽见大师表情肃穆,也郑重道:“是的,大师,有什么问题吗?”大师点点头:“你可知这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兰羽思索了一会:“若兰羽没有记错,那天正是莫府家族祭祀的日子。”大师摸了摸胡子,又点点头:“不错,所以,我要你早几日回到莫府,去参加祭祀。”兰羽微微鞠躬:“不知大师何意?”大师只定定地看向兰羽,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去取——九、转、玲、珑、镯!”
兰羽愣了会儿:“可我听兰姑说,那镯子被我爹给扔了,怎么又和这祭祀扯上了关系?”大师听罢,再点点头:“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因为当年老衲我去尊府上时,令尊把我悄悄叫到一边,把这镯子被搁置的地方告诉了我,并嘱咐我若有一****若出了什么事,便使我将这镯子交付与你。”兰羽听得目瞪口呆:“这·····我爹托付您的事?”大师看兰羽的表情,轻叹口气:“你该不会真以为令尊狠心地将亲生女儿送至丽华苑罢?令尊早便知晓现今莫夫人的心机叵测,这才假装听信她的话送你出去避难啊!”又识破兰羽担忧的表情,大师只好无奈地摇头:“你猜的不错,令尊于四年前留书一封离家了,至今也没有消息,这也只是朝中大臣共同知晓的秘密了。”兰羽此时一瞬间只觉天晕地旋,堪堪撑住桌子,手不住地颤抖着,过了好一会才平静过来:“大师,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些事实,请给我点时间。”弘治大师看兰羽的脸苍白如雪,不好再说什么,便站起身:“如此,便请施主好好歇息罢,老衲先回小屋去了,待施主想通,随时可以来找我。”走出几步,回头看兰羽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深深叹了口气,这才拉着面露忧色的雾隐等人出了房门。
兰羽在众人走后,躺在床上碾转反侧,脑中一片混乱:今天大师向她灌输了太多的事情,爹的行踪不明,是一定要找的;这九转玲珑镯也是一定要拿回来,毕竟是她娘的遗物。如此说来,这莫府、倒是一定要去了!目光中透出一股决绝之色:管你是刀山还是火海,我莫兰羽倒偏要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