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行人渐少。做生意的店铺陆续关门,喧嚣了一天的浮华落下帷幕。地处城郊的幽僻宅府已经掌灯,照亮黑色大门前的一圈方寸之地,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虫鸣悉蜶振翅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空荡荡的传远。
琴雅藏身在茂密的林叶间,身上的青色纱衣几乎与周围的苍翠融为一体,明灿灿的眼眸满是期待和焦急,不时往宅府的方向观望。接连几日的揣测和忐忑,快把琴雅逼疯了。她食不甘味,魂不守舍,一闭眼就是他的身影,他的笑容。一睁眼面对的还是纠葛在他身上的未明感情。与其胡思乱想臆断他的心思,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问明白。琴雅早早回房间休息,灭了灯之后,从相府后门偷偷溜了出来,想要见他一面倾诉衷肠。
远方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断了琴雅的思绪。一个长相俊雅的男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儒雅的书卷气沉静淡然,气质卓尔不凡,隐然有将帅之风采。琴雅等的人终于出现,她快速理了理云鬓整了整衣衫,从林间走出来。
吴应熊牵着缰绳,刚想上前叩门,发觉背后有声音,转身一看居然是琴雅。他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很快换上微笑,从容迎向琴雅。吴应熊与琴雅虽不常见面,彼此的印象却很好。两人一直维持单纯如水的君子之交,琴雅不做作的直爽,也深得吴应熊欣赏。
“琴雅小姐是专门来找我的吗?”吴应熊和颜悦色,他的声音也带着暖暖的温柔。
琴雅微微点头,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我,有话跟你讲,能否借一步说话?”
琴雅此番来找吴应熊的目的,就是表白。这么害羞的事,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最好是找个隐秘安全,不会有其他人存在的静僻之地。
吴应熊看琴雅神秘的样子,知琴雅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来找过他,遂说道:“可以,琴雅小姐先到后门处,我给你开门,然后去书房说话。”看着琴雅拐进了胡同,吴应熊从正门进入,把马交给了小厮,一个人穿过回廊,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琴雅带到了书房。雅图阁的书房位于三重院落之后,是吴应熊点灯夜读的地方,下人们没有传唤不能擅入,通常也只有白玉可以随意出入。
琴雅踌躇了一会儿,已经到嗓子眼儿的话,就是张不开嘴。依依唔唔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羞怯又紧张,她轻轻咬着下唇,很是犯难。
吴应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其他人来的,琴雅小姐可以放心。”看着琴雅支支吾吾,眉头越皱越紧,似乎有难言之隐,他只好先开口,引她说话。
“我……”琴雅害羞的望向吴应熊,嗫嚅道:“我会入宫参加选秀……嗯—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吗?”
琴雅选秀入宫,问他的意见,这是什么意思?吴应熊字斟句酌的猜想琴雅的话中之意,又看琴雅羞红了一张脸,十分意思已猜透了七八分。不显山不漏水的琴雅,冷不丁的变相表白,还真让他措手不及。吴应熊从来没考虑过儿女私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根本顾不上替自己物色钟意的女人,而男女间的请爱意浓,他也要不起!
吴应熊笑道:“女子入宫为帝妃,享一世荣华与欣羡,这是件好事,我当然要恭喜琴雅小姐,也真心为你高兴,祝愿你可以雀屏中选,光耀门楣。”成为皇上的妃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多少女人一生的梦寐,可遇不可求的幸运,他当然会为她祈求幸福。琴雅是个好姑娘,可惜他不能爱,除了真心诚意的祝福,他给不了其他。
吴应熊的委婉拒绝,让琴雅煞白了一张脸,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虽然吴应熊尽量显得稀松平常,装作没听懂她话中的含义,送上来诚挚的祝福。但拒绝就是拒绝,这对全心全意爱着他的琴雅造成的打击和伤害,无法估计。正是越爱才越脆弱,越在乎越不堪一击!
琴雅难过的轻声低语:“我选秀入宫,你不会难过吗?我们以后不能见面,你不觉得可惜吗?”她不想相信这是真的,他们相处的时光多美好,无话不谈畅所欲言的轻松快乐,难道只是她自作多情,他一点也不留恋吗?
吴应熊当然会留恋!他太知道活在黑暗里有多么的痛苦和煎熬,也许琴雅不知道,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不会感到忧愁和迷惘,这种不夹任何芥蒂和杂质的单纯交往,为他压抑的生活带来一丝轻松,她和她的感情,吴应熊都倍加珍惜,他同样也交付了真心,只不过,他和琴雅用心经营的情感,不一样。
吴应熊如实说道:“你是我珍视的朋友,不能和你见面,失去一段友情,我当然会伤心难过,只是回忆已然很美,这便足够了,我更愿意看见你,得到幸福。”
“我嫁给皇上,就能得到幸福吗?”琴雅垂着眼反问,她有些失望,伤感的说道:“如果,我不喜欢皇上,他也不爱我,没有感情的两个人在一起,也能得到幸福吗?”琴雅轻哼着摇头,顿了一下继续道:“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女人才会得到幸福,你明明懂得,为什么还要这样说?我们是朋友,但是,感情也会变,你怎么能确定,我就只是朋友?除了友情,你对我真的毫无超越友情之外的情感吗?”琴雅到现在才觉得难过,她能感觉出吴应熊对她的特别,但是飘渺的让她抓不住。她怕这只是个错觉,怪她错把怜惜当爱情了。
面对琴雅的诘问,吴应熊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甚至,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对琴雅的在乎和关注,仿佛已经超越了朋友间的互相关心。就比如现在,琴雅软弱的嘤嘤哭泣,彷徨无助可怜楚楚的模样尽落吴应熊眼底,搅得他没办法保持镇静,瞬间大乱了分寸!无论吴应熊对琴雅抱持着怎样的情感,琴雅对他的巨大影响力不用质疑,起码,吴应熊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面对琴雅时,常常失去控制也是不争的事实!
吴应熊匆匆忽略掉心中莫名的陌生情愫,保持理智的清醒。人心--是最要不得的东西!他暗暗告诫自己,在裂了缝的假面上又罩了一层冰冷的面具!他轻轻笑了,拂面春风般的优雅微笑,本是温暖和煦的,却让琴雅觉得自己和他之间徒然多了一幕冰封的屏障,阻隔了彼此间原本就微弱的热情,仅仅一个笑容,她被他推得更远!
“我,只想和琴雅小姐,做一辈子的朋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吴应熊倏然起身,风度绝佳的笑看着琴雅,逐客令听起来就像情人间耳鬓厮磨的悄悄话!
琴雅失了魂儿一般,整颗心虚空麻木,什么也装不下了。她眼神空洞的望着吴应熊,异常平静的问道:“我喜欢你,所以想知道,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她不是在抱怨,只是单纯的疑惑自己为什么不能让吴应熊动心。
话已至此,吴应熊必须做了断,让琴雅死心,也让自己无路可退。他皱眉思忖,心情也沉重起来,殊不知早已定下决心的事,要做出选择竟是这样难。只怪他们有缘无份,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吴应熊叹道:“小姐可知蜡烛与火的故事?蜡烛与火相生相克却注定相遇相伴,火用热情点燃了蜡烛,本以为可以共此一生,孰知,造化作弄,蜡油燃尽火光熄灭,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而我与小姐,恰似这蜡烛与火,生不同命无须强求,逆天命而为之,只会两厢凄惨伶仃孤苦。寒秋贱命不足惜,若枉了小姐锦衣玉食的三宝富贵命,才是万死也不足以辞其咎。”
琴雅认真的听着,努力地消化着吴应熊的每一句话!她定定的看着吴应熊的脸,他依旧镇定自若,可眼睛却瞥向一边,不敢看她。这一番话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接受吧?琴雅初表白时的羞赧,遭拒后的痛苦,都比不上此时此刻的难受。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真真切切的感到心疼!琴雅只顾自己一时痛快,却忘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背负了太多的沉重!她,怎么能忘了?怎么能逼他?
“我明白了,谢谢--谢谢你把我,当朋友。”琴雅释怀,他给友情是真的。不能爱就不能爱吧,只要她爱他就够了。
爱情,并不是得到肯定的回应才能称为爱情,爱人,也并不是非得同床共枕出双入对才叫爱人。一个人,同样可以拥有至纯至真的爱情,至信至善的爱人。琴雅舒心了,生命中出现这样一个让她动心的优秀男人,是老天的厚爱和恩赐,她心怀感激,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