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这几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事事有人侍候,她打娘胎里出来,还未享受过如此待遇。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服侍丫鬟低眉顺眼看她脸色行事的奴颜婢膝,让她十分不适应。有人侍候反不如她自己呆在房里来的自在。
“翠儿,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阑珊闷在屋里好几天,想出外透透气。可是鞋子丫鬟也要帮她穿,这也太夸张了点。
“小姐,是不是我服侍的不周到。我一定会改的,请不要把我赶走。”翠儿跪在阑珊身前,磕头如捣算。眼泪婆娑楚楚可怜,弄得阑珊手足无措。
“我没有要赶你走,快起来啦,”阑珊赶忙把翠儿扶起来,拉她坐在身旁,“你对我这么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翠儿比专业护工周到多了,阑珊这么快能痊愈,全靠翠儿悉心照顾。“我只是不习惯要人侍候,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卑贱高贵啊。”阑珊把现代的人权也拿到古代说去了,小丫鬟如何听得懂。
“小姐?”翠儿泪痕未干,瞪大眼睛望着阑珊,不明白话的意思。
“就是…呃…自食其力。”阑珊不再继续人权论,现在身处清朝,封建等级制度教化下的人,怎么可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以后一定要禁言,否则被当成异类抓进牢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亭阁楼台,清流环绕。松林间雾霭迷蒙,凉亭前花影丛生。晨风吹拂,春意朦胧柳色青青。翩翩飞舞的蝴蝶,在花丛中穿梭。阑珊顿觉神清气爽,漫步在青石小路上。无人跟随她任意闲逛,不觉走到湖中央的凉亭。
纳兰性德自从醇亲王府回来之后,郁郁寡欢不见笑颜。鳌拜嚣张跋扈恣意妄为,公然在朝堂之上顶撞皇上。自己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玄烨受苦。不能替他分担,只能像个懦夫躲在这儿,叫他如何能安然自处。
“咦,你怎么在这儿?”阑珊踏上凉亭,才看见纳兰性德倚靠栏杆,怔怔看着远方发呆。
“没什么,身上感觉可好?”纳兰收敛心神,几日没有去探望阑珊,不知她近况如何。
“很好,谢谢。”阑珊坐到纳兰身旁,看他一脸惆怅,“你好像很烦,有事吗?”
纳兰摇摇头,并不作答。心中所想怎能对一个小女子开口,只是徒增对方烦恼罢了。
“有话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阑珊低头,望着清波中争食的青鱼出神。“男子什么都自己扛,何必要如此虐待自己?还是要我抓只鸡给你看看?”不是说手无缚鸡之力嘛,她阑珊医科大可不是白混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少爷,”洛林挥动手臂,大声呼喊,“曹公子来了,在正厅等着呢。”身体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肉跳,怕他一不小心,从长廊跌进湖里去。
纳兰性德起身,“失陪。”头也不回的走了,撂下阑珊呆愣着坐在原地。
“呼,不说算了。”自讨没趣的阑珊,晃悠着双腿又开始她的纳兰府一日游。
曹寅负手立于堂上,对着正厅一幅字画看得出神。听到脚步声,慢慢回转身。
“这幅画不错。”曹寅评价道,心思却不在这画上。“纳兰病得很严重,我前来探望你。”
纳兰屏退左右侍从,走到曹寅身旁低语道,“内堂说话。”
“你来有何事?”纳兰顾不得坐下,皱眉询问。
曹寅进入内堂之后,神色迅速垮了下来,现在没有外人在场,他无需顾左右而言他。
“鳌拜叛乱之心昭然!”曹寅神色隐忍,“今日鳌拜称病,未来上朝。皇上亲带大批侍卫,以探病为名,出其不意驾临,直入卧室一探虚实。那鳌拜一脸杀气,不像有病。侍卫掀起鼓得高高的席子,赫然见一把匕首掉落。鳌拜想谋害皇上!”曹寅顿住,微微喘气,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然后呢?皇上可否安然?”纳兰催促道。
“周围都是自己人,皇上神态自若,拾起匕首重放回原处。说刀不离身是满洲人的老习惯,太师病成这个样子,也没有忘记,值得年轻人学习,又嘱咐些让鳌拜好好养病,多多保重的话,就带着侍卫回宫了。”曹寅说完,看向纳兰,“这鳌拜必除,否则将来怕是抑制不住他了。”
纳兰手托下巴,凝神思索,“你有何打算?”
“大不了跟他打一架,老子年轻还怕他一老头吗?”曹寅将十指捏的咯咯作响,一脸无所畏惧。
“好啊,那你去吧。”纳兰挑眉,“我在精神上支持,在后方为你呐喊助威。”斜睇着曹寅。
曹寅瘫倒椅子上,愁眉苦脸,“那要怎么办?皇上已经召集皇族青年,开始训练摔跤。想在武力上制服鳌拜,然后铲除他的党羽。”
“这件事,智取方为上策。鳌拜乃满洲第一勇士,你以为只是挂个虚名而已?”纳兰心思缜密,不赞成冲动行事。
曹寅听完点头,“所以皇上才派我来,问问你想法。”
“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鳌拜起疑心,而且还要让他放松戒备,不再提防我们。”纳兰眼神狡黠,“鳌拜心高气傲又重权在握,就算我们闹出点什么动静,他也不会相信我们有能力将他扳倒。这对咱们十分有利,你回宫禀报皇上,切不可操之过急。容我想个好计策,一举拿下鳌拜和他的爪牙。以绝后患。”
商量完正事,曹寅并无离开的意思。
“纳兰,听说你去西山打猎,救回一个绝色佳人。我十分好奇,可否让小弟一睹真容?”曹寅并非好色之徒,只是美女称为绝色,总是让人想一窥究竟。
“你这个样子,恐怕不适宜见她。”纳兰嘴角微扬,眼神含笑。
“为什么?”曹寅不明原因,上下打量自己。“我挺好的呀,又没有衣冠不整披头散发,为何不可相见?”
“你的模样如此寒碜,我可拿不出手。”纳兰拒绝。乖乖等着曹寅上套。
“拿不出手,你当我是东西呀。”曹寅只顾反驳,话都没有经过大脑就冒了出来。
“哦,原来你不是东西。”纳兰瞪眼,随即大笑。
曹寅这才反应过来,“好啊你纳兰,敢耍我。”
“走吧,”纳兰头也不回的出门,“去找你说的绝色佳人。”曹寅赶忙跟上。
“翠儿,阑珊小姐呢?”纳兰没见到阑珊,只得找来侍候她的丫鬟询问。
“小姐不让人跟着,奴婢也不知。”翠儿头低低的,不敢正视纳兰俊朗无双的脸。
纳兰心下疑惑,难道是自己早上在凉亭不回答阑珊问话,又撇下她独自一人留在原处,惹她生气了吗?越想越觉得自己无理,急忙四处寻找。曹寅见纳兰神色紧张,还以为阑珊出事了,也跟着一起寻找。
池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嬉戏,嘴巴一张一合,煞是可爱。阑珊坐在小湖边,不停向里面抛小石子。湖水泛起一圈圈涟漪,波光粼粼慢慢散开。阑珊渐渐忘了时间,玩得兴起。
纳兰和曹寅看着阑珊孩子气的举动,都没有出声,不自觉怔在那里。阑珊转身摸石子,才发现两个门神一样的人杵在自己身后。
“呃,”看清是纳兰性德,“人吓人吓死人诶,也不出个声儿,幸好我胆子大,不然早给吓死了。”阑珊扔掉石子,拍拍屁股站起来。
“扑哧,”曹寅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说话真有趣。”
“过奖了,他是?”阑珊看向笑的温和的纳兰性德。
“他叫曹寅,”纳兰顿了一下,“想一睹芳容的好色之徒。”说完快速瞄了曹寅一眼。
“哦,”阑珊拨开额前长发,“看吧。”露出整张小脸,大剌剌摆在曹寅面前。她可没有古代女子的羞怯,而且这张美到不可方物的脸原本也不是她的。谁都有欣赏美丽事物的权利,大公无私的她可不会独自霸占着。
这回轮到曹寅面红耳赤,不敢正眼直视,羞答答像个小娘子了。“不敢,不敢。”厚脸皮的曹寅也会害羞,还真是天下奇闻。
“我叫阑珊,很高兴认识你。”阑珊伸出手去,一想到清朝哪兴握手,伸到半截的纤纤玉手遂拐个弯拍到了曹寅肩膀上。变成安慰之意。幸好脑袋瓜转的还不算太慢。
“哦,呵呵。”曹寅大手挠挠锃光瓦亮的前额,不好意思的笑笑。他还是第一次感到窘迫,怎么会这么尴尬咧。
阑珊见到曹寅,看他面如冠玉眼神清澈,就知道此人心性纯良绝无龌龊想法。原来这就是著《红楼梦》的曹雪芹大作家的爷爷啊,有这样的老虎爷爷,就不难怪有曹雪芹那样的小犬孙子了。
“事情解决了?”阑珊看纳兰性德恢复以往神采,知他心情转好,不知何事困扰他,总之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曹寅以为纳兰已将鳌拜之事告诉阑珊,遂把她当作自己人,“鳌拜那老贼老奸巨滑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们还要想个万无一失……”感到纳兰瞪向自己的双眼,寒芒乍现。才知道自己泄密说溜嘴了,赶忙停住。
瞬时气氛诡异,三人各有所思,都默不作声。
曹寅并不知纳兰和阑珊关系到了哪一层,因为自己的失言,懊恼不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阑珊见纳兰冷着一张脸阻止曹寅,以为纳兰防着自己。这种不信任让她很是难堪。多亏纳兰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阑珊才得以脱险。心中早将他当成自己人,看来还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纳兰并无恶意,只是这朝野之事。动辄流血没命,女子身处其中,并不能自保。阑珊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他只是单纯为阑珊考虑,但见阑珊神色黯淡,知她误会。可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僵着说不出话。
“少爷,饭做好了,要在哪里用餐?”洛林的出现,解救了三人。
“摆到偏厅吧。”纳兰领着二人去吃饭,结束了这尴尬的场面。
吃完饭,阑珊回房休息。
纳兰送曹寅出门。
“阑珊不可信任吗?”曹寅挺喜欢这个性格直爽的姑娘,遂开口问道。
“她只是一介女流,怎可陷于这危机之中。我的箭射伤了她,救她回府自然有责任要保她周全。”纳兰将心中所想告诉曹寅。
“原来如此。可是我觉得,阑珊不似平凡女子,不能意常言以论之。”曹寅相信自己的直觉,遂提醒老友,“她好像误会你了。”
“我会找机会向她解释的,”纳兰皱眉,心下叫苦。“你回到宫中,一定要小心戒备。不可着了鳌拜的道,好生保护皇上。”低语嘱咐曹寅。
“我知道,过几日再来看你,保重。”曹寅拿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策马而去。
阑珊回到屋内,呆了半天觉得无聊。自从回到清朝之后,自己不是吃就是睡。今天差不多把纳兰府游遍了,这里没有家用电器,电也没通。再这样下去,自己非得活活闷死。
“翠儿,纳兰公子平时都做些什么呀?”实在不知干什么的阑珊,只能借鉴纳兰给自己找点事干。
“公子平时会呆在书房念书,不然就是练武。偶尔会去西山打猎。”翠儿掰着手指头想,她不是纳兰性德的贴身丫鬟,所以对纳兰性德平时所做之事并不是很熟悉。
阑珊咂舌,纳兰性德简直就是青年人的榜样。这要是生在现代,只赚稿酬就成富翁了吧。
“书房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实在不行,也去蹭两本书看吧。阑珊心想,纳兰性德的书诶,算得上宝贝了。有这绝好的机会还不占便宜,那她算得上傻了。
“出门穿过长廊就是了啊。”翠儿在作女红,长久没有动静,抬头一看,哪还有阑珊的人影。
阑珊穿过横廊,七拐八绕的一会就迷了路。只能顺着走,反正现在也没事。
纳兰性德惊觉脚步声,转头看见猫腰踮脚的阑珊。
“阑珊小姐,”纳兰开口,“可否听在下解释?”
“好。”阑珊是不想扰纳兰清静,既然他开口留人,她就不用客气了呗。阑珊坐到纳兰对面,四处张望。
玉石桌柔润干净,此处枝繁叶茂,百花盛放幽香处处。春风徐徐落英缤纷。幽僻静雅怡然自在。
“今日,我并非要瞒你。”纳兰正色道。
“我知道,”阑珊快语抢断,“一入宦门深似海。鳌拜实力强大,你怕他伤及我这个无辜呗。”阑珊无所谓的笑,很不在意的轻描淡写。她是现代人,一个早就知道故事结局的先知。没有对未知的茫然恐惧。自然轻松自在,“而且,你身不由己啊,我很明白。”
“一步错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官场斗争朝员倾轧,皇廷正处寒冬人人自危,保命尚不得,又何谈悠然。”纳兰吐出心中郁结,他又何尝不是这狂风巨浪中飘荡的一叶扁舟?
“听说江南有一种红橘,严冬过后橘林仍然郁郁葱葱。人们都说是地气暖和使然,我却觉得是红橘自有傲雪的气质。”阑珊眼波流转,盈盈笑意看着纳兰,“命运难测只能听其所遇,如四季变更不可追寻。四季有寒冬,人生亦如此。橘树之叶都能经冬不凋,人难道还比不上橘树吗?”
纳兰听了阑珊的一番话,仔细回味觉得十分有理。看着阑珊眼中的鼓励和安慰,心中抑郁一扫而空。
“多谢小姐解劝,纳兰有所悟。”纳兰握拳作揖,神情轻松下来。
“不要老是小姐小姐的叫我,我是阑珊。”阑珊语作嗔怪,“你救过我,还谈什么谢。只是讲了一个故事而已。”阑珊盯着花间追逐的蝶儿,不再看纳兰。
纳兰歪头微皱一下眉头,旋即轻笑,心中自语,‘果真是个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