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在山脚下下了辎车,这些经验十足的炊家子各自背上弓箭拿好刀大步流星地上山。
我把绿绮准备好的胡瓶背在肩上,紧跟在赖三背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
林中积雪并未完全消融,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有一种踏不到实地的飘摇感觉。
“姒儿还是上马吧,”邵洮在我身旁说。
因为山间道路窄小泥泞,故而他与木都尉只是牵着马徐行。
我由他扶着爬上马鞍,说道:“我们能打个商量吗?”
他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叫我姒儿啊。”
男未婚女未嫁,他明明看起来是很规矩的人,直呼女孩闺名并且还叫的这么亲昵实非君子所为吧。
沉默片刻,他答道:“我以为姒儿喜欢我这般唤你。”
是吗?也许是之前的罗姒依喜欢?
我却不喜欢。
不是因为那些我从未参与过的过往,也不是我来到古代也要像古代女子一样保守,而是,邵洮对我殊无男女之情却时时一副我俩有一腿的样子让我感到匪夷所思和些许的愤怒。
于是,我生硬地一字一句地说清楚:“我、很、讨、厌。”
其实这句话有些无礼,几乎是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的神色仍旧波澜不惊,步履丝毫未停滞:“那该唤你什么呢?”
我沉吟:“叫我……李茵吧。”
原谅我对旧名的眷恋与不舍。毕竟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一直都是作为李茵而存在的。李茵二字对于我而言,超越了一个姓名,它就似那看不见的丝带,连结着我再也回不去的时空和那里的亲人。
我是多么渴望有人能再次唤出这个名字啊。
“李茵,”邵洮咀嚼道,看了我一眼,“也好。”
竟然这么容易就接受了,我心道,他真的是好奇心一点都不重的那种人。
“你和木都尉要翻过栖梧山去衢州么?”
“世俭与我取道陂峰,”他答道。
看出我的不解,他接着道:“陂峰险峻,却也是捷径。”
说话间,前方灌木丛中一阵喧哗,我翘首望去,三五个莽汉围着的分明是一只野猪!
这只猪身上插满了箭矢,侧躺在地面上四肢不断挣扎,一人用刀在它脖颈处一抹,它抽搐了几下便悄无声息了。
他几人遂抬起猪往山下行去。
赖三见此景露出颇为眼红的模样:“六队这帮孙子真他娘的运气好。”
“我们也快些吧,”我急急下马,四处张望,“哪里有兔子?”
“兔子昼伏夜出,此时难寻,”邵洮答道。
赖三深入丛中弯身查看,有时还用手拨一拨土里的草根。
“李……茵,我们需走了。”邵洮说道。
“啊?”我正在屏气敛声看赖三如何作为,闻言转身看着他,有些迟钝地问,“要走啦?”
“嗯,短则十余日,长不过一月,我就会回来。”
“哦,”我呆呆答道。
这人还是很奇怪,他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来,没必要跟我报备吧。
他笑了笑,“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手里是一支非常漂亮的长鞭。
黄铜细环套接在一起,首尾分别是粗麻绳和羊皮手柄。
不像是武器,像是女子可围在腰间的用作装饰的锁链。
我紧紧握在手中,很感动:“谢谢你。”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他抬起手,大约是想摸摸我的发顶,却又迟疑一下收了回去,“等我回来。”
……
……
灌木丛中,我用小刀挖开积雪和落叶,又向土层深处掘了掘,果然,土壤深处有大量草根存活。
赖三说,兔子冬季多以草根为食,找到它们经常觅食的地方逮兔子就成功了一半。
只是,兔子亦是深夜出没的动物,如邵洮所言,白日里捉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是别人,多半会猎只野猪或者野雉,那样会容易许多。
所幸赖三自幼在山林长大,只单单查看动物活动留下的踪迹就能知晓诸多信息。故而,我们毋需守株待兔,直接寻找兔子的洞穴即可。
在一刻钟之后赖三终于在一棵不起眼的榉树下驻足。
又过了须臾,荒草掩盖下洞穴里的掘藏之物已经被我抱在怀里。
这是一只两个手掌般大小的兔子,褐色毛发,此刻发出惊恐的咕咕声。
因为怕被咬到手,我在这兔子挣扎时也抵御的颇为狼狈,赖三哈哈一笑,一把抓起来塞进了兽袋里。
“走吧,”他笑道,“野雉就好捉多啦。”
是啊,找到一片林中空地之后,把带来的粮食撒到地上,提前准备好的网也各就各位。接下来就是野雉们纷纷自投罗网的时刻。
小半个时辰过去,三只野雉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它们被赖三捆住翅膀倒吊着拎在手里。
因为带着我,赖三无法跟同伴一样深入山上挽弓狩猎,不过在寒冷的冬季里能抓到这几只活蹦乱跳的动物已经让我们满足不已。
我们遂边按原路下山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有没有注意木都尉对绿绮的态度?”我神秘兮兮地八卦道。
“哦~”赖三笑得意味深长,“你是指木都尉心仪绿绮姑娘吗?”
“咦。原来你也注意到了,”我有些诧异,“我看大家都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他们确实不知情,”赖三笃定道,“军中的男儿心思粗犷,哪里注意得到这些。”
“那你怎么知道?”
“一个男子如果欢喜一个女子,自然可以从他的举止中看出来,当他全神贯注望着她的时候……”他忽的停下,脸也忽然红了,“你在笑什么?”
“看起来你是深谙其中妙义啊,”我笑嘻嘻调侃道,“莫不是……你也喜欢绿绮?”
他瞠目结舌,都急的结巴了:“没有的事……怎……怎么可能?!”
“哈哈哈哈,”我笑的前仰后合,“你姓赖,这样真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
他面色一白,闭口不语。
“哎,不会生气了吧,”我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在开玩笑的呀。”
他仍旧低头沉默,三只鸡在他手中不住发出呻吟声。
我急了:“我真的是开玩笑的啊,你人真的很好,又会做饭,以后谁能嫁给你肯定是前辈子积了福的,就你这样的条件放到现……呃……总之吃着国家公粮,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是多少女孩想嫁的啊。”
“姑娘说的都对,”他终于开口,挤出一丝笑来,“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哎?我说什么了吗?你知道怎么做是什么意思?怎么有种我俩都在自说自话的感觉。
“要不回去我帮你问一问绿绮?”我小声征询。
“不用,”他截然否定,面色严肃,“姑娘要是还想吃兔肉,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啊,美食与八卦不可兼得滴呀。
威武不屈如我,大义凛然如我,坚定不移如我,当然……
“我今天什么都没听到!”
……呃……
厚脸皮地……败给了……
一块还没到手的兔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