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泰坚定道:“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略微沉吟片刻:“好吧,等我准备一下,马上就走。”转头吩咐道,“锡兰,吩咐人备车。”
“是。”锡兰躬身离去。
栖凤楼,我和保泰匆匆赶到,刚踏进大门,便感觉气氛沉闷,往日喧哗的大厅竟没有一个人,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身边的保泰脸色顿变,轻喃一声:“宁儿!”急不可耐的向后院跑去,我愣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
刚到宁蓉儿居住的院内,便听到里面哭声震天。奔跑中的保泰骤然停下脚步,身子向后倒去。
我忙上前扶住,关切唤道:“保泰。”
保泰推开我的手,颤颤巍巍的走了进去。
房间内,乌压压站了很多人,一个个低头垂泪。
“宁儿!”保泰悲唤一声,冲过去抱住了她。
我抬头看去,宁蓉儿静静的躺在床上,神情是那样的宁静与安详,仿佛这世间的纷纷扰扰与她在无干系,泪情不自禁的流下,如开了闸的水再也止不住。
我看着宁蓉儿的贴身侍婢声音凄楚道:“碧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宁姐姐突然就……”心中的悲痛汹涌袭来,再也说不出话了。
碧青抽噎的回答道:“小姐说,她这辈子葬送在钱财上,所以最后选择了用金子了结自己。”
碧青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含糊的应付了过去,现在的我只觉心如刀绞,没有经历去追根究底。
“吞金自尽”,记得以前看红楼梦时,尤二姐就是这种死法,当时只觉得不值和悲凉,如今昔日的姐妹也选择用这种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吞金自尽”便不再只是书籍上的四个字,而是一种控诉,一种对封建制度的控诉。
我慢慢走到宁蓉儿床前,低着头看着面容安详的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让她可以抛下心中的挚爱,撒手西去。难道这世间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泪水止不住的留下,就在这时没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突然,一群人冲了进来,我扭头看时,为首一人二十岁左右年纪,长得还算英俊。一见他,我顿觉头痛,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兆佳氏德文。
说真的,我是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弟弟,成日里不学无术,就会干些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勾当,真是糟蹋了他的好名字。
德文仰着一张欠扁的脸,搭着眼皮,扫了一圈屋里的人,颐指气使道:“世子爷说了,宁蓉儿生是她的人,死是他的鬼,活得没有,死的也要,来人,抬走!”
他身后的小喽啰上前就要移动宁蓉儿的遗体。碧青哭着上前阻拦,那是一群仗势欺人的虎狼之辈,哪里把碧青放在眼里,只用手一拦一推,便把碧青推翻在地。
我看着眼前这伙人气焰嚣张,不觉怒火中烧,不顾自己的身份,上前一步拦住他们道:“你们想做什么?好大的胆子,还不快退下!”
德文看着我,神情中有几分错愕,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忙上前几步,唤道:“姐姐。”
我微微一笑,看着他,神情中有几分不屑,语调冰冷道:“德文,本来以为你跟了博洛(和硕柔嘉公主之子)会有些出息,没想到还是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凤目一瞪,“还不快些带着你这些狗腿子离了这里!”
德文被我斥责,不敢回嘴,脸青一阵红一阵,旁边的小喽啰盯着他,等他示下。
德文低头沉默片刻,抬头看着我:“姐姐,咱们总归是一家人,这个青楼女子是博洛世子点名要的,姐姐如此阻拦,让弟弟如何向博洛世子交代?”
我淡淡说道:“不用交代。”
“什么?”德文有些难以置信,随即反应过来,“不行,我今天必须把她带走,姐姐就不要管了!”
“啪!”我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德文捂着脸,不悦道:“你竟敢打我?”说着冲着我高高举起了巴掌。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冷冷喝道:“你敢?”
德文似乎有些心虚,颓然放下了高高举起的手。
正在这时“哗啦啦”又涌进来一群人,不知是谁将巡街的官兵叫了来。
我一看,熟人!为首的官兵是胤祥的门人硕泰。硕泰此时也认出了我,走过来跪下请安道:“月格格吉祥!”
我指着德文他们对硕泰道:“你将这群无法无天的暴徒全给我抓起来!”
德文难以置信的喊道:“姐姐!”
我将头一撇,根本不理他。
硕泰可不管那么多,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将德文那伙人连拉带拽的拖走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转眼看着保泰,只见他将宁蓉儿的遗体抱在怀中,什么话也没有说,一滴泪也没有留,只是静静的坐着,神情呆滞而哀伤。
我看着他,哀大莫过心死。心中明白失去宁蓉儿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想要劝劝他,却不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慢慢走到保泰身边,缓缓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也许这种无声的安慰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可就在我的手触碰到保泰肩膀的那一瞬间,“噗!”保泰向前喷出一口鲜血,双眼渐渐合上,失去了意识。
“保泰!”我惊呼一声上前扶住他滑落的身体,朝外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保泰吐血昏厥,慌乱之下顾不得许多,急忙将硕泰唤了回来,让他拨给我两个人,一起将昏迷不醒的保泰送回府里。
我在青楼不管不顾的与德文发生争执,后来又命硕泰将他带走,等于说暴露了身份。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大闹青楼的事很快传到康熙耳里。我这边前脚刚进府,乾清宫的小太监后脚就到,传达康熙的旨意,宣我进宫。
乾清宫,我慢慢蹭了进去。康熙摆摆手,李德全带着两个小太监退了出去。路过我身边时,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小心。
“砰!”朱红的大殿门被沉沉关上,空荡荡的御书房只有我和康熙两个人。
抬头看看低头练字的康熙,吞了吞口水,躬身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跪下。”康熙沉沉的声音响起。
我慌忙跪下,低着头,不敢多言。
康熙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可知错?”
我低着头,眼珠咕噜噜乱转,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朕在问你话?”康熙的声音中已有了一丝不悦。
我一咬牙,将心一横,抬起头毫无畏惧的看向康熙:“皇上,奴婢不认为自己错在哪里。不错,表面看来,奴婢身为皇家格格,本应该克己守礼,无论如何也不该到青楼楚馆那些被世人认为是下九流的地方。”话音一转,“可是皇上,您没有见过宁蓉儿,她虽然出身青楼,可无论容貌还是才情,绝对不比那些名门淑女差,‘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更是难能可贵。锦月与她初次见面便有相逢甚晚之感。皇上,古语有云‘仗义向来屠狗辈,由来侠女出风尘’她并不想沦落青楼,只是无法选择,我们不应该因此而瞧不起她,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划一道伤口啊!”
“放肆!”康熙大喝一声,狠狠将朱笔掷在我面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教训起朕来!”
我忙以头碰地:“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实事求是!”
康熙指着我,呵斥道:“朕平常太纵着你了,宠的你越来越放肆。”停顿片刻,“从明天起,你给朕到冷月轩去,跟着苏嬷嬷好好学学规矩。”甩袍坐下,“还有将《女诫》抄一百遍,三天后交给朕,若是完不成,就等着挨板子吧!”不等我说话,朝外喊道:“来人!”
李德全推门进来,躬身等候吩咐。
康熙指着我:“将锦月带到冷月轩,禁足三个月。”
李德神情明显一愣,躬身应允道:“喳!”随即躬身对我说道,“格格,请!”
我可怜兮兮的看了康熙一眼,然后低着头灰溜溜的离开。在关门的那一霎那,我听到身后康熙重重的叹惜声。
苏嬷嬷,就是后世被人所熟知的苏麻喇姑,孝庄文皇后的贴身侍女。她一生未嫁,把一颗慈母之心献给了清朝皇室,先后侍奉了四朝主人,帮助孝庄文皇后培养了一代杰出君王——康熙。
这位伟大的女性在大清的后宫生活长达近六十年,深谙深宫生存之道,虽然备受优待,确从不越雷池一步。
康熙二十六年,孝庄文皇后去世,康熙为怕苏麻喇姑精神上支撑不住,便将当时年仅三岁的皇十二子胤裪交给她抚养。现在胤裪长大成人,她也功成身退,于是在皇宫东南的冷月轩中,念佛诵经颐养天年。
不知道为什么康熙会把我发配到她那去,心中虽然百思不得其解,无奈皇命难为,也只能遵旨。
冷月轩内,绿树成荫,满园的兰花竞相开放,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因为苏麻喇姑要静修,康熙吩咐宫里的人不许打扰,所以这里比起其它地方显得安静了许多。
我和李德全来到大厅外,“哒哒哒”从正厅内传出敲打木鱼的声音,侧身向里看时,只见一位身着灰色旗装,发丝雪白的妇人闭着双眼跪在佛像前,嘴里喃喃念经。
苏麻喇姑正在虔心礼佛,李德全不敢打扰,只好带着我站在门口静静等待。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麻喇姑才放下木鱼锤,身边的小丫头慌忙走上前扶起她。
苏麻喇姑转过身,走到门前,看着李德全,微微一笑:“李公公久等了。”
李德全忙躬身赔笑道:“苏嬷嬷说这话就折了奴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