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在想，原本和汪寿华相识，江湖上头一桩犯忌的事，便是不义。汪寿华对自己不差，“五卅”时相互合作得挺好，然而，要是不干呢？蒋总司令会是怎么想？杨虎与陈群的面上也过不去！蒋总司令将来了不得，不与他紧密联系的话，不会有好果子吃。干吧，无毒不丈夫。
当天晚上，杜公馆摆开杀场，气氛严肃紧张，首脑人物都在客厅里。顾嘉棠、芮庆荣、叶焯山、高鑫宝“四大金刚”，以及马祥生、谢葆生等人埋伏在大门内；大门外则停放着两部汽车，一部在华格臬路通往李梅路的转角，内有司机和两名武装流氓，另一部在靠近大门处，内无一人，但放着麻袋、绳索、铁锹等杀人凶器。
汪寿华见到请帖，对突如其来的邀请虽然有所怀疑，但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汪寿华曾得到过杜月笙的帮助，也想趁机说服杜月笙加入工人运动，所以听说杜月笙有要事商议，便一口答应准时前往。
第二天晚上，张啸林打电话给汪寿华：
“是寿华兄吗？”
“是，是，您一定是——嗯，张先生。”
“我是张啸林，今天晚上老杜请客，有要事商议，你要准时来啊。”
“能不能在电话里说一下？”对方要求着。
“不方便，你得马上来，我在家里等着。”
汪寿华没有马上答复，似乎在认真地考虑。黄金荣伸出又粗又黑的毛茸茸的食指，在茶杯里蘸了一下，在桌面上写了四个字：人格担保。
张啸林点点头，对着话筒喊：“汪委员长，这桩事体极关紧要，你来一趟吧。至于安全，绝对没有问题，我以人格担保。”
“要来的，要来的，”汪寿华急急地说，又是一阵子笑，“我正想打电话来问问，杜先生怎么这样客气，是不是公馆里有什么喜庆？”
“没有，没有，只不过老杜和我，有点事情要跟你商议，请寿华兄过来，比较方便一点。一小时以后，就只有你、我、老杜三个人”。
汪寿华答应了。
张啸林搁下话筒说：“他答应马上来。我这就去！”说着，霍地一下站起来，往外就走。人人脸上显露宽慰的笑容，长长吁一口气。
“唉，你等一下。我让顾嘉棠、叶焯山两个做你的助手，人不要多。”杜月笙向急性的张啸林打招呼。
“好吧！”
打完这个电话，万墨林才知道，今晚将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在杜公馆发生。
汪寿华接到杜月笙的电话后，许多人反对他来杜公馆，觉得在这种时刻打来这样的电话也许是一个圈套。汪寿华考虑良久，还是决定去。他想：在这关键时刻，顾不了个人安危。
汪寿华准时来到华格臬路杜公馆。他哪里知道，杜公馆的里里外外早已埋伏重重。大门之内，埋伏着六个彪形大汉。大门外有辆汽车，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两个打手。车垫下掖着一只大麻袋，一根绳索，还有铁镐、铁锨。汪寿华的汽车刚刚在杜公馆门口停下，预先等好在华格臬路和李梅路转角的那部小汽车开始徐徐滑动。汪寿华人到门口，门灯一亮，铁门移开，杜公馆门房笑容可掬地喊：“汪先生！”汪寿华刚跨进铁闸门，只听得身后当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汪寿华汽车的前座只有司机，后座坐着一位保镖。两个大汉身手矫捷，力大无穷，正好一人服侍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枪口抵住他们的太阳穴，然后驾车疾驶。汪寿华的车子和司机，从此杳如黄鹤不知下落。
汪寿华进入杜公馆后，走进院里，只见大客厅内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客厅檐前，一盏顶灯散发着熠熠强光，恰巧罩在张啸林的头顶上，显得杀气腾腾。在他的身后，一左一右，站定的是上海滩上的两颗煞星，一个是马祥生，一个是谢葆生。汪寿华蓦然觉察出什么，转身欲走。躲藏在门边的叶焯山趁他抬脚跨过门槛时，用右肩猛然撞击其左胸，接着顾嘉棠、芮庆荣等一拥而上。慌乱之中，汪寿华胸部被人猛撞一肘，闷哼一声晕倒下去。他们穷凶极恶地反剪汪寿华双手，捂住他的口鼻，只听见汪寿华挣扎着发出一声哀呼：“哎唷呀！”
这时，杜月笙在楼上听到他那一声“哎唷呀”的惨叫，额头沁汗，脸色大变，抢出门外，高声一喊：
“不要‘做’在我家里噢！”
“知道了，月笙，”张啸林回过头来宽慰他说，“他妈的！他们就要把他架出去啦。”
张啸林一摆手，顾嘉棠等四大金刚随之将汪寿华架上预先停在门口的汽车，由高鑫宝开车，向与法租界毗邻的枫林桥疾驶而去。车上，汪寿华拼命挣扎着大叫：“我是你们杜先生的朋友，是他请我到他家去的，你们把我送到杜公馆去……”
“一点不错，汪寿华，我们叫你死个明白，正是杜先生吩咐我们办的。”张啸林阴阳怪气地嘲笑着，“不过，不是送你去杜府，而是去阴曹地府。”
芮庆荣从鼻孔里迸出声音，咬牙切齿地说：“姓汪的，你造的孽也够了。北火车站前面，被你送到死城里的人，血迹未干！今朝是我跟你讨还这笔血债！你好生记住，枫林桥是你归阴的地方！”
说话间，汽车开到龙华镇外，前面有一道稀疏的树林，四周罕见人迹，汽车停在马路边，再往下走二三十步，在一块林间空地上，他们挖了一个深坑，奄奄一息的汪寿华被装入麻袋，活埋了。就在封穴的一刹那，一团漆黑的东方天际蓦地亮起一片白光，像电闪，时间却又久了些，像大量的火药爆炸，偏是听不见任何声响。四个人面面相觑，疑神疑鬼，心惊胆战，赶紧离开了。事隔二十二年后，新中国成立之初，除已过世的另外几人外，杀害汪寿华的叶焯山和马祥生被执行枪决。
半小时后，杜月笙去警备司令部，向杨虎报告：“汪寿华已经走了。”汪寿华之死，对于共产党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第三节）杀气腾腾
1927年4月10日，蒋介石开始在南京全城搜捕共产党员。同时，蒋介石下密令：“已克复的各省，一致实行清党。”
4月11日下午，空气中已经满是怪异的味道。大批国民党军队四处巡逻、布岗；英、法租界巡捕房及驻军也都荷枪实弹，戒备森严，他们的任务是阻止任何人带枪进入租界的土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杀害汪寿华后，4月12日夜，在黄公馆，黄金荣和张啸林等大办酒席，一片喧哗声中，徒子徒孙们大吃大喝，一片狼藉。在亲友弟子群贤毕集的庆贺声中，张啸林猛地一声吼：“上海人大难临头，赤佬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我们倒要讲讲江湖的道义，使使侠士的威风，哪怕拼了这条性命，我们也要出了这口气，解决解决问题，把那般赤佬打他一个落花流水，替黄浦滩除大害，开太平！这就是我们今朝华格臬路英雄聚义的目的！”
张啸林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荡气回肠，使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怒发冲冠，血脉贲张。顾嘉棠大喊大叫：“张大帅说得痛快！出动的时间快到，就请各位满饮一杯，我们分头出动，拼了这条性命，消灭那班赤佬祸害！”
大厅里群情激愤，情绪到达最高潮，“走哇走哇！”、“杀光赤佬！”的喊声此起彼落，有人干杯，有人放下面碗，一屋子乱哄哄的，个个都在争先恐后地抢在头里出发。
按照预定计划，黄金荣、杜月笙等人召集12000人，分编为两彪军，以突然袭击的形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分南北两路向工人纠察队进攻。
深夜2点半钟，人潮外涌，一群群共进会的打手持着凶器，借着黑暗的掩护，偷偷摸摸地扑向四方。他们一个个黑色短打，腰束一条宽皮带，每人还发一匝白布，上面用黑笔写就一个大“工”字，箍在袖子上。张伯岐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他一身都是胆，站在第一层包围圈第一线，手执勃朗宁手枪，巍然指向天空。
共进会北路进攻工人纠察队总指挥部，设在湖州会馆里的总工会、商务印书馆与东方图书馆里的工人纠察队、三山会馆里的电车工会，突然受到袭击，工人们奋起反抗，打退共进会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因为商务印书馆的两处建筑是钢筋水泥结构，非常坚固，有工人纠察队重兵守护，而且商务印书馆楼内灯火明亮，人影晃动，工人已有所戒备。一直打到上午９点多钟，局面转趋沉闷，这时候，背后响起了阵阵呜呜的军号声，二十六军第二师第五团开到，由一位精明能干的邢团长率领副官、卫士拿着一份公文担任调停，限令在上午１１点钟以前，以军号为记，双方停火。
他们假称调解双方的冲突，命令两边都放下武器。共进会的打手马上乖乖地扔下枪支，掉转屁股跑了。可是工人们心里有数，不愿上当，拒绝交出武器。
二十六军周凤歧大部队赶到，由参谋长祝绍周指挥的第一师和第二师，分别包围了总工会与纠察队。张伯岐也接到了“三大亨”继续进攻的命令，他立即遵命，一连三次冲锋，机枪、步枪、手枪这一类轻武器射不穿钢筋水泥的墙垣，三次冲锋三次退却，毫无进展，不起作用。
结果，“三大亨”全赶来了，并把20门小钢炮运到了最前线，张伯岐如获至宝，眉开眼笑。20门小钢炮在商务印书馆前面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张伯岐大喝一声：“开炮！”
其中5门炮应声而放，一下子宛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聋，5颗炮弹流星般射过去，又是连声巨响，“乒零乓啷！”转眼间硝烟散处，图书馆门框轰去半截，两扇铁门支离破碎，无法再复原形了。几挺机枪吐着火舌，100多工人立时倒在血泊里。
然而，工人纠察队并没有屈服！张伯岐传令下去，谁的炮位先定好，谁便先展开攻击。于是“轰隆轰隆”到处都是炮声。这时四层楼的房子里一片大乱，人翻马仰，又是连声巨响后，墙倒门飞，工人纠察队死伤惨重。打手们涌进楼去，杀的杀，打的打，缴械的缴械，终于占领了工人纠察队总指挥部。工人纠察队防守的商务印书馆的其他两处建筑也相继被打手们占领。他们当场缴获枪械无数，还抓到了十几名首要分子，其中有纠察队总指挥顾顺章跟他的两名卫士，一名军医和两名书记，然后把他们押解到第二十六军第二师师部。
共进会南路则进攻华商电车公司，这一队出发最早，全部乘车。各种型号的汽车关熄车灯，开了出去。在南市华商电车公司院内，车棚、厂房星罗棋布，轨道车辆纵横交替，地势极为复杂，约有200余名工人据守。500多名共进会的打手乘车抵达，从二十六军一团借来4挺马克沁机枪及20箱子弹，三路合围，南市亦下。
枪声尚未停息，祝绍周把原来准备好的两张大布告贴了出来。一张是前线总指挥兼上海市戒严司令白崇禧的布告：
为布告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