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后,当李斯跪在刑场之上,望着远方咸阳城上空残阳如血,不由黯然,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一手将赵高推上权位,追悔莫及,谁曾想那低眉顺眼的少年心中竟有着那样波涛汹涌的滔天恨意,那样的隐忍令人骨寒,却也,心疼。李斯默然,终究无法恨他。
李斯第一次听到赵高这个名字是在秦王政十二年的时候,有人上报了今年揄史的考试中第一名名为赵高问如何封赏,官员的升迁乃三年一试,而这个赵高自从十七岁为史学童以来每隔三年必拔头筹,实为出色。李斯对此人的姓略略惊讶,赵姓乃皇族之姓,大秦皇族男子姓赵,女子氏赢,略一思忖,这人应是皇族旁支,复又瞥了宫人呈上的竹简,看到了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书法与律法见地,字如其人,此人倒是可用之才。
“那便封为尚书卒史吧。”李斯下令,那宫人微惊,这种跳跃性的提拔着实罕见,随即行礼退下。
这件事很快便被李斯抛却脑后,秦王政十二年正是嬴政清剿吕不韦及其余孽的时候,李斯亦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这一年,赵高二十三岁,迁尚书卒史,正式进入宫廷,初露锋芒,伺机而动。
秦王政十五年,燕太子丹入秦为质。赵高因为人沉稳老练,被遣往其在秦住处,名为负责起居,实为监视。尉缭向李斯提及此时,李斯并未花太长时间便想起这人是三年前听到的那个赵高。
“可惜了,终究是个宦人,否则,他会是六国最出色的间谍。”尉缭有些失落。
李斯想起那人的刀笔功夫,不由可惜,那种出身只能是在内廷供职了,与尉缭分别后,便暗想寻个时间去看看这位只闻其名的人物。
质子府内,燕丹跪坐在案前看着面前站立之人,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比自己沉稳得多的人,在几天之内将各种事物处理的井井有条,虽然不断告诉自己在秦地不应相信任何人,却不由自主想去依赖,再怎么聪慧他也不过是个锦衣玉食惯了吃不得苦的小公子。自己身量不算低此人却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头,身材魁梧更是自己无法相比,不过尉缭那老狐狸也算干了件对事,知晓自己讨厌阉人,便派了他来,不过这样的人物,明明也算是赵姓人,不知他的父母犯了何种罪过,竟沦落为宦人。
赵高自是不知晓燕丹的内心活动,只是看着他表情变换,又想起这人几天都不怎么开口,觉得好好的一个少年脑子不太好使有点可惜,如果他们知晓彼此心中所想怕是都要吐血。
赵高恭敬地退下,走到质子府后门,他的哥哥赵成早已等候多时,赵高将身上的钱袋交给自己的哥哥,又道:“在太子丹离开大秦之前我怕是都抽不开身去看望母亲了,还有姊妹们也都交给你了,对了娘最近怎样?”
赵成露出略略为难的样子:“她还是不怎么愿意出门,毕竟,你也知道,她的腿.”赵成突然意识到不该提此事,却见赵高面色如常,心下微平,告辞而去。
赵高慢慢握紧了拳头,面色如常,心底却波澜起伏,仿佛又置身于那个可怕的雨夜,自己和母亲绝望的哀嚎,和眼睁睁断在自己眼前的母亲的双腿。
他深吸口气,决绝地转身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