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正与反
“人如鸟兽，趋利而动。”
这是当年衣老爷子教给衣岚的第一个道理，当卜算子说出大人们用来行事的理由是利益时，衣岚一下子想到了这句话，然后他摇了摇头“不是的，不该是这样，人不是鸟兽。”
“不是这样？”卜算子笑了，有点讽刺“你杀过人。”
衣岚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衣岚只杀过一个人，就是同方城那个没有名字的普通人，那个要杀死衣岚的刀王门生。
“为什么杀他？”
衣岚犹豫了一下“他要杀我。”
“他侵犯了你的利益，你生存的利益，所以你杀了他。”卜算子的眼睛有些尖锐，像刀。
“你奉善恶，可你行利弊，你又和我们有哪些不同？”
衣岚沉吟片刻，然后说道“那时我不懂，在我未曾杀人之前，我并不懂善恶与利弊的差距。”
衣岚突然想到一个多月前，他和衣秦天走出同方拍卖会场，当时他们看到会场外众多逐利而来的富商，衣岚能很轻易的说出人如鸟兽趋利而动这样的话，而现在他却不认同这样的话了。杀人与不杀人，前后真的不一样了。
“人心中是要有善恶的，不能只有利益，不能只有正反。”
“正反？”卜算子笑了笑“人可无善恶不可无正反里的正反？你真的知道这个正反代表了什么？”
衣岚皱了皱眉，人可无对错不可无正反这句话是衣老爷子教给他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卜算子会知道，他更想知道卜算子对于正反的理解。
“正反是因果，有因才会有果，这整句话的意思就是不论你做的是善事还是恶事，作这事的后果是什么，你到要承担着，正是因为有了你做事的因，才会有果需要你承担，你做事可以没有善恶道义，但不能不承担，说到底，当初说这句话的人也是个逐利之人。”
卜算子说的很有道理，衣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反驳他。
“善恶也好，正反也罢，我花了几十年寿元的到现在的结果，不是为了跟你坐而论道的，而是为了杀死你的。”卜算子打着的伞微微晃动“我和你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只是为了调息，而现在，我已经调息好了。”
卜算子中了老烟头一剑，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只是给了一条胳膊，但还是打乱了卜算子的魂力流动，这对于精准控制阵法的术师来说是很严重的，所以他愿意陪着衣岚讲道理，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慢慢调息，而现在他已经调息好了。
卜算子左手已废，但这并不影响他，他微动持伞的右手，就像是牵动了空气中无数条细小的线，指尖风雨笼罩着的地方风变的更大，雨变得更密，而且雨变得锋利，像是细小的刀子，虽然没有杀人或者刺人重伤的能力，但能刺伤人，能让人留下细密的伤口，慢慢流出血。
无数的雨笼罩在衣岚身边，像是一把把细密的刀子切割着衣岚，每一个伤口都很小，但有很多，衣岚很快全身都流满了血。
但衣岚没有躲雨也没有防雨，他甚至都没有动，任由风雨落在他身上。
卜算子右手动了动，风雨似乎小了点，也没有这么锋利了。
“为什么不动？”卜算子看着满身是血的衣岚。
衣岚满身是血，伤的却不算严重，他看着卜算子，很平静“你要杀我，我反击是人之常情，不反击才算是善吧。”
“想要贯彻自己的善恶观？”卜算子动了动右手，风雨骤大，更密也更利，汹涌着淹没了衣岚。
“那我就成全你！”
风雨大作。
风在身后，雨在身前，琥珀站在中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营地乱战，衣岚被困，赤峰以身挡刀让琥珀获得逃出生天跑进树林的机会，但琥珀奋力逃生在漆黑树林里冷静下来之后，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论起战斗，她甚至不如长空，向前向后都是累赘，那还能去哪里呢？
琥珀在一片漆黑中有些无助，她慢慢的蹲下来，把脸买到双腿之间，有低沉的哭泣声响起，像是幼兽无力的嘶吼。
过了好一会之后，嘶吼声停止了，琥珀蹲在那里一动不动，风雨似乎都远了，树林诡异的安静着。
琥珀站了起来，面容很平静，脸上却有泪珠，看着让人心疼。但她自己不心疼，她胡乱的擦干脸上的泪珠，哭过之后的脸红彤彤的，看着莫名的有些可爱。
琥珀看了看左，又看了看右，然后毫不犹豫的向左走去，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走到衣岚被困的地方。
琥珀走了一会就看到了当初分割她和衣岚的雨墙，这个雨墙从表面上看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可琥珀总觉得眼前的风景是另一个世界。
琥珀拔出自己随身带的刀子，只是一把小刀，平时都是衣岚用来切果子的。这是琥珀身上唯一的武器了，现在琥珀想先救出被困的衣岚，可眼前的雨墙给她一种不可冲破的感觉，于是她就开始绕着周围转圈。
周围都是雨，雨大雨小都有雨，像是围绕在四周的墙，围出了一栋房子，而这栋房子周围还有一圈透明的东西，把下雨的地方整个隔绝出去了。
琥珀不知道怎么进去，一直绕着，绕着绕着，他停在了一个地方，盯着这个地方的地下看。
这里就是最初出现雨墙的地方，琥珀绕着这里走了很久，最后还是停在这里，因为她发现地上潦草的画着一个棋盘，棋盘的中间有一个圆，棋盘的其他地方则用不同的符号代表着树、山、空地、高坡等等。
“行军棋？”琥珀看着面前的行军棋，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个这样的期盼，然后她想到了柳山，想到了柳山天石寺第二道山门，那里就有一个行军棋。
琥珀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眼前的雨墙，又看了看地上刻画的行军棋盘，综合现在的时间和天气，仔细推算了一下行军棋应走的步骤，然后不再犹豫，直接走到了雨墙之中。
等琥珀真的要走到雨墙之中的时候，才发现雨墙其实离她很远，在她面前首先是一座看不到的透明的墙，就是这堵墙给了她不可冲破的感觉。
琥珀按照她所推断的步骤走，时而向前，时而向后，时而左右移动，随着她的位置不断变换，很快他就走出了那座透明的墙，然后在她面前，那座曾经阻隔她和衣岚的雨墙出现在面前，是真真正正的雨墙，甚至能感受到雨滴滴落在自己身上。
雨墙其实也不算是墙，二十有很大的雨，密集的像是一道墙，但他毕竟不是墙，琥珀甚至能从中看到衣岚的身影。
衣岚的身影看起来很模糊，琥珀完全看不清，她还能看到有一个身影背对着她，全身都是黑色，是卜算子。琥珀深吸了一口气，隔着雨墙把小刀拿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挪到卜算子身后，慢慢蹲下，脚尖使劲，一下子冲到雨墙中，刀尖直指卜算子的后腰！
可惜失败了。
刀尖没有如琥珀想象一般从背后刺伤卜算子，甚至琥珀连雨墙都没有穿过，就被雨水束缚住了手脚，明明是雨水却变得像是绳子一般绑住了她的手脚，然后她就以被束缚住的方式跌进了雨墙之内，跌进了水墨画般的世界里。
雨小了，环绕在衣岚周围如小刀般切割着他的雨小了，只因为从雨墙之中跌出了个琥珀。
卜算子回头瞥了一眼琥珀，握伞的右手手指微动，一阵清风吹来，把跌倒在地上的琥珀浮起来，悬浮在卜算子面前。
“放开她！”卜算子还什么都没做，那边衣岚的怒吼就响起了。
卜算子没有理衣岚，仔细端详眼前的琥珀“这个姑娘我见过，柳山上她是和你一起入山门的。”卜算子的目光侧移，看着琥珀之久的衣岚“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衣岚不说话了，只是握着秋水剑的手紧了紧。
“如果.......我杀了她......”卜算子看着衣岚，琥珀在不断的挣扎“我杀了她....你会杀了我么？”
这是很简单的问题，却包含了很不简单的含义，衣岚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卜算子也没有等衣岚回答的意思，他右手手指微动，一个小雨滴收到了牵引，小飞刀般掠过琥珀的肩膀，琥珀的肩膀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细小的伤口，只是一道小伤口，却让琥珀疼的咬牙。
衣岚不自觉的向前跨了一步，又自觉的停了下来。
卜算子手指再动，两个水滴，两道伤口。
琥珀有低沉的叫声，衣岚克制自己没有动。
手指再动，五粒水滴，五道伤口。
衣岚没有动，但全身都在发抖。
卜算子似乎觉得无聊了，于是手指微动，无数的水滴聚集在一起，聚集成一把剑的样子，悬浮在空中，指着琥珀心脏的地方，然后缓缓落下。衣岚忍不住了，秋水出剑，冲向卜算子。
“看吧，这就是因果......”卜算子很平静的看着冲向他衣岚“这就是正反。”
一把水剑猛然刺向琥珀的心脏！
